第35章 买粮
陈禾在天还是黑黢黢的时候就醒了。屋里静悄悄的,只有窗外偶尔传来一两声早起鸟儿的啁啾。利索地爬起身,穿上那身半旧的靛蓝裤褂。
在院子里的水井中打上井水,洗漱完毕。心念一动,从空间里取出了昨晚就预备好的早饭,一大碗还温乎着的大米粥,几个杂粮饼子,外加一小碟切得细细的咸菜疙瘩。就着咸菜,呼噜呼噜把粥喝了个干净,饼子也下了肚。
挎上装满凉开水的水葫芦,挑起昨晚就备好的两小捆柴火,轻轻带上门,朝着师父家走去。
到了黑窑厂街,天色才刚蒙蒙亮。师娘张秀芹正好开门出来倒水,见了陈禾,便招呼:“小禾来了,快进来,正要走呢。”
陈禾把柴火靠在院墙根,师娘顺手数了八个大子塞到陈禾手里。师父王承根坐在院里的小凳上,就着昏暗的油灯光,正慢吞吞地擦拭着他那几把宝贝屠刀,见陈禾来了,也只是抬头看了一眼,闷声道:“去了听你师娘的,别乱跑。”
“哎,知道了师父。”陈禾应着,跟着师娘出了院门。
粮栈离得不远,就在珠市口往西一点。走了不到五分钟,远远就瞧见一处青砖垒砌的高大门脸,门楣上挂着块斑驳的木牌,隐约能看出“平粜(tiào)粮栈”几个大字。围墙很高。
此刻,粮栈那两扇厚重的黑漆木门前,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弯弯曲曲延伸出去老远,大多都是些提着口袋、挎着篮子的妇人,或者像他这样半大的小子,间或夹杂着几个头发花白的老人。
没人高声说话,队伍里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沉默,只有偶尔的咳嗽声和低语。
师娘领着陈禾,默默走到队伍末尾站定。她跟前面排着的一个相熟的街坊低声打了个招呼,那妇人回过头,也是愁眉苦脸的模样,两人低声絮叨起越来越不像话的粮价,话语里满是无奈。
陈禾安静地站在师娘身边,看着前面攒动的人头和粮栈那紧闭的大门。天色渐渐亮了些,鱼肚白取代了深蓝,队伍已经排的极长。听着周围人肚子里因饥饿发出的细微咕噜声,他们脸上都是麻木的神情,好像一具具行尸走肉。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日头都快爬上屋檐了,粮栈那两扇黑门才“吱呀”一声,慢腾腾地从里面打开。队伍出现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又很快平息下去。
开门的是两个穿着青色短褂的汉子,膀大腰圆,一脸横肉,手里拎着短棍,眼神倨傲地扫视着排队的人群,像看牲口似的。
他们身后,粮栈里面的景象显露出来,是一个宽敞的泥地院子,靠着墙堆着些鼓囊囊的麻袋,几个伙计模样的人懒洋洋地靠在麻袋上。正对着大门是一排带木栅栏的窗口,后面坐着管账和发粮的人。
队伍开始一点点往前挪。陈禾踮起脚往前看,只见窗口里的人慢条斯理,动作拖沓,对排到跟前、小心翼翼递上证件和钱的老百姓,不是呵斥就是不耐烦地催促。
买到粮食的人,看着手里那点发黑、掺着明显麸皮甚至沙土的东西,脸上敢怒不敢言,只能默默拎着口袋离开。旁边就有拿着棍棒的粮栈打手盯着,谁要是敢多说一句,棍子立刻就会指过来。
终于轮到了师娘和陈禾。师娘先把自家的配给通账、居住证和购粮券从窗口递进去。里面一个戴着瓜皮帽、留着两撇鼠须的账房,耷拉着眼皮,爱搭不理地接过去,翻看了一下。
“王承根家,两大两小。”账房有气无力地报着,手指在油腻的算盘上拨了几下,“本月口粮,混合面四十斤,每斤五分;麸皮十二斤,每斤两分;高粱米二十斤,每斤八分。麻袋一个,两分。”他顿了顿,报出总数:“总共三块八毛六分。”
师娘显然早有准备,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默默数好钱递了进去。那账房收了钱,朝旁边的伙计努努嘴。伙计便开始称重、装袋,动作粗鲁,秤杆更是翘得老高。
师娘看着那明显短斤少两的秤,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默默接过那个沉甸甸的旧麻袋。
接着,陈禾把自己的证件和购粮券递了进去。
账房照例瞥了一眼,懒洋洋地唱道:“陈禾,一人。月例十五斤。混合面十斤,每斤五分;高粱米三斤,每斤八分;麸皮两斤,每斤两分。麻袋一个,两分。”
他手指在算盘上飞快地拨了几下,报出总数:“总共八毛整。”
陈禾身上带的都是平日卖柴积攒的铜钱,他仔细数出相应数目的一大把大子,从窗口推了进去。账房皱了皱眉,似乎嫌收铜钱麻烦,但还是用手拨拉过去,示意伙计照常发货。
伙计给陈禾称粮装袋时,那秤杆翘得比刚才还高些。学着师娘的样子,闭紧了嘴巴,默默接过那个属于自己的、分量更轻些的麻袋。
师娘帮着陈禾把两个麻袋的口都扎紧。陈禾用扁担一头挑起师娘家那个沉甸甸的大麻袋,另一头挑起自己那个小麻袋。
往回走的路上,师娘叹了口气,低声对陈禾说:“看见了吧,就这玩意儿,猪吃了都嫌拉嗓子。可没办法,这世道,但凡有点门路的人家,谁吃这个?咱买回去,多半也是想法子拿到黑市上,加点钱换点能入口的棒子面或者小米,虽说亏点,总比吃出毛病强。但这配给粮还不能不买,万一哪天连黑市都弄不到粮了,这东西好歹能吊着命。”
陈禾点点头,表示明白。
师娘又想起什么,说道:“你师父今晚要去黑市倒腾点东西,顺便看看行情,你跟着一起去不?也有个照应。”
陈禾心里一动,早就想去黑市见识见识,立刻应道:“去!师娘,我跟师父一起去。以前我自己也偷偷去过两回,都没敢往里走,这次跟师父一起,正好。”
陈禾撒了个小谎,自己哪里去过黑市,黑市大门从哪开都不知道,自己吃的粮食大多是空间中在伪军库“借”的。
师娘不疑有他,只叮嘱道:“那成,晚上警醒点,听你师父的。”
回到师父家,已是八点多钟。师父还在院子里,正就着明亮的日光,给一把厚背砍斧磨刃,磨石发出有节奏的“沙沙”声。
陈禾把粮食放进屋,出来对师父说:“师父,晚上去黑市,我跟您一块儿去。”
王承根停下动作,看了他一眼:“换粮食?”
“嗯,想去看看,我看着粮栈的粮食是没法吃啊。”
“成。”王承根言简意赅,“晚上子时初(大概夜里十一点)过来找我。路上不太平,得赶在巡夜的和宪兵队换岗的空当过去。”
“哎,我记住了。”陈禾应下。
见没什么事了,陈禾便告辞离开。先回竹竿巷,把喝完水的水葫芦重新灌满水,然后把昨天去柴市买来的分解好的柴火用绳子绑好六小捆。
先去给巷内富户、私塾老先生和染坊老板娘这三家老客户送去。送到私塾时,正好是课间休息,老先生在院子里活动筋骨,见他来送柴,还勉励了他几句。
送完柴老主顾的柴,又回家挑着剩下的8小捆柴火,沿着熟悉的街巷叫卖。也许是天气渐冷,柴火需求多了,不到晌午,8小捆柴就卖完了,怀里又多了32个大子。
下午,照例去了西直门柴市,精挑细选了四大捆硬木柴,吭哧吭哧挑回竹竿巷。看看日头还高,他放下扁担,洗了把脸,便拿着在孙先生那借的《千字文》,走到西厢房门口。
孙秀娥正坐在小桌前温习功课,见到他,腼腆地笑了笑。孙先生不在家。
陈禾上前,恭敬地说:“秀娥妹妹,打扰你温书了。先生昨日教的我已反复练熟,心里总想着能多认几个字才好。不知能否劳烦你,教我念几句新的?”
孙秀娥放下笔,抬头看他,细声细气地问:“陈禾哥,你前面的都记牢了?‘天地玄黄’到‘秋收冬藏’,有一百个字呢。”
“嗯,”陈禾肯定地点点头,脸上带着些恰到好处的腼腆与渴望,“我都记下了,夜里也在心里默背了好多遍,不敢忘了先生的教诲。就是想能早点把这一千个字都认全。”
孙秀娥便点点头,接过陈禾手中那本旧书,小心地翻过一页,纤细的手指点着下一行的开头:“那好,我念一遍,你跟着学。‘闰余成岁,律吕调阳。云腾致雨,露结为霜。’”
她一字一顿,念得清晰。陈禾立刻凝神静听,目光紧跟着她的手指,在她念完后,便模仿着她的语调,认真而稍显生涩地跟读起来:“闰余成岁,律吕调阳。云腾致雨,露结为霜。”
请教了一刻多钟,陈禾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便向孙秀娥道了谢,拿着《千字文》回到自己屋里。
门一关,陈禾把书往炕桌上一放,从空间里摸出铅笔和草纸。
笔刚落下,问题就来了。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横不平竖不直,写的太丑了。
穿越前天天用电脑,很少写字了。这一手字太丑了。
于是,陈禾沉下心,照着书上的字一笔一画地描。手腕悬着,每一笔都刻意放慢,感受着笔尖在粗糙纸面上的阻力。横要平,竖要直,撇要舒展,捺要沉稳。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铅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写得很专注,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写满一张,又换一张。
直到手腕传来酸胀感,才停下笔。看着纸上渐渐规整起来的字迹,轻轻活动了下手指。这笔头功夫,得天天练才行。
把写满字的纸,都拿到门外的小灶披。
开始点火做饭。晚上要跟师父出门,特意吃得扎实些,用空间里存着的白面揉了两个馒头蒸上,又切了几片咸肉一起蒸,就着一碗热水吃了。
吃完饭,收拾妥当,天色也彻底黑透了。院子里渐渐安静下来,各家都熄了灯。陈禾和衣躺在炕上,闭目养神,心里估算着时辰。
直到远处传来隐约的更梆声,敲过了三更,看了一下时间11点了,陈禾立刻睁开眼,悄无声息地翻身下炕。检查了一下身上的衣物,确认没有不妥,挑起今天买的配给粮,轻轻拉开房门,融入了外面的夜色中,朝着师父家方向快步走去。
(https://www.lewenvxs.cc/5520/5520269/41492096.html)
1秒记住乐文小说网:www.lewenvxs.cc。手机版阅读网址:m.lewenvx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