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探查
清晨,天光刚透过窗纸的破洞,在屋内投下几道微弱的光柱,陈禾就醒了。没有立刻起身,而是先静静地躺在炕上,耳朵捕捉着院子里的声响,东厢房李大哥出门拉洋车的动静,对门赵嫂子督促虎子起床的轻语,西厢房孙先生隐约的咳嗽声。
直到确认一切如常,陈禾才利索地掀开薄被,穿上那身半旧的靛蓝裤褂,动作轻巧得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推开房门,清晨微凉的空气扑面而来。走到院中的水井边上,打上来井水。倒在盆里,将毛巾浸湿,用力在脸上擦了几把。冰冷的刺激驱散了最后一丝睡意,让陈禾彻底清醒过来。
转身回到自家门口那简陋的灶披间,蹲下身,熟练地引燃了昨晚就准备好的碎柴和茅草,塞进小灶膛。火苗蹿起,架上那个带补丁的小铁锅,添上水,又把昨晚剩下的两个杂合面饼子放在屉上熥着。
趁着热饼子的功夫,拿起靠在墙角的扫帚,将门口和灶披间前的一小片空地仔细扫净。饼子的温热气息混合着柴火的烟火味弥漫开。一会儿,饼子热了,熄了灶火,就着咸菜疙瘩,三两口将饼子吃完,又灌了几口凉开水。
随后,挎上装满凉开水的水葫芦,挑起昨晚就备好在屋角的八小捆柴火,轻轻带上门,插好门锁,走出了大杂院。
天色已经大亮,街上渐渐热闹起来。卖菜的摊贩正吆喝着支起摊位,早点铺子里飘出窝头和棒子面粥的气息,夹杂着油炸鬼偶尔传来的焦香。
陈禾沿着熟悉的街道往师父家走去,脚步不紧不慢,扁担两头的柴火随着他的步伐有节奏地轻微晃动着。
到了黑窑厂街师父家小院外,院门虚掩着。师娘张秀芹正在院子里晾晒衣物,见他来了,停下手中的活计,脸上露出些笑意:“小禾进来,柴火放墙角就成。”说着,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数出八个大子递过来。陈禾接过钱,顺手将两小捆柴火整齐地码放在院墙根下那堆柴火旁边。
师父王承根坐在院中的一个小马扎上,就着晨光,正用一块磨石细细擦拭着那把用了多年的厚背砍刀,刀刃在初升的日光下泛着森冷的寒光。陈禾进来和他打招呼,他也只是抬了抬眼皮,略微点头,便又专注于手上的活计,肉铺歇业,这保养工具的活儿便成了每日的功课。
从师父家出来,陈禾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去给那几家老主顾送柴。挑着剩下的柴火,沿着南城的街巷不紧不慢地走着,嘴里有一声没一声地喊着“卖柴喽”,声音不高,恰好能让附近院落里的人听见。
然而,陈禾的大部分注意力早已集中在悄然展开的空间感知上,直径千米范围内的一切如同清晰的画卷在他脑海中展开,细致地捕捉着街面上的各种动静。
刻意调整了路线,专挑那些鱼龙混杂、消息灵通的街巷走。当走到甜水井胡同附近时,看见两个穿着绸缎褂子、腰间似乎鼓囊囊的人,大摇大摆地走进一处门楼气派的宅子,门口还站着两个膀大腰圆、眼神警惕的汉子,不像普通看家护院的。
陈禾不动声色地放慢脚步,恰好路边有个卖大碗茶的摊子,几个早起遛鸟、或是等活计的力巴坐在那里歇脚闲聊。隐约的议论声飘进他的耳朵,夹杂着“霸爷”、“这个月的份子”、“手面阔绰”之类的只言片语。陈禾心下留了意,将“霸爷”这个称呼与昨夜黑市核心院落里那个满脸横肉、气势最足的壮汉对上了号。
继续挑着柴火前行,在一个十字路口停下,假装整理肩上有些滑落的扁担和柴火捆。旁边石墩上坐着几个抽着旱烟袋的老人,正眯着眼晒太阳,话语间不时冒出“钱二爷精明的很”、“孙老三胆子小”、“城北的货”之类的字眼。
陈禾一边用手紧了紧捆绑柴火的麻绳,一边竖着耳朵,将这些零碎的信息像拼图一样在脑海里拼凑。看来,黑市这三个头目在这南城地面上,名头确实响亮,甚至可说是半公开的秘密,连普通街坊都能偶尔谈及,只是讳莫如深。
通过探知到的各种消息的汇总,以及空间感知对特定区域人员流动、守卫情况的观察,陈禾很快就大致锁定了黑市这三个头目可能的住处范围。
打定主意,陈禾便调整方向,挑着柴火,看似随意地朝着那些胡同走去。
首先来到一处离黑市院落不算太远、青砖墁地较为干净的胡同。根据之前感知到的零散信息和此处院落相较于周边的稍显不同,锁定了一处宅子。
院子里此刻静悄悄的,只有一个老妈子在厨房里忙活早餐。陈禾的感知力穿透墙壁和地面,仔细搜寻。很快,在正房卧房的地板下,发现了一个隐蔽的暗格。里面整齐地码放着几十封用牛皮纸封好的银元,旁边还有一个紫檀木小匣,里面躺着两根黄澄澄的一两重小黄鱼。
这处宅子正是昨夜黑市里那个被称为“钱二爷”的精瘦汉子的。此时他正在卧室的床上躺着呢。陈禾默默记下院落的布局、暗格的具体位置。
离开这里,陈禾又挑着柴火转过两个街口,来到另一条胡同。在一处独门独院前,感知到院内厨房的灶台下面别有洞天。灶膛内侧被巧妙地改造过,移开几块活动的砖石,后面是一个不大的地窖入口。
地窖里除了堆着更多封好的银元外,还有几卷用防水油纸仔细包裹的美钞,以及几件小巧的古董摆件。此时,卧房里,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还在呼呼大睡,鼾声均匀,正是昨夜那个略显肥胖、被称为“孙老三”的汉子。
陈禾还注意到,这家的院子里拴着两条体型壮硕的大黑狗,此刻正趴在地上假寐,但耳朵不时抖动,显露出警惕。这孙老三看来比钱二爷更谨慎些。
最后,陈禾走向一条更宽、更整洁的胡同。这里的院墙明显比前两处更高,门楼也更显气派,门楣上甚至还残留着些旧日的雕花痕迹。展开空间,陈禾的感知探入其中最大的一处院落。正房卧房的搭建的暖炕,炕上躺着那位“霸爷”。炕洞下面被掏空了一部分,里面不但藏着数量更多的银元和小黄鱼,还有几件成色不错的玉器手镯和玉佩。
更让陈禾注意的是,东厢房被改造成了临时的库房,里面堆着几个沉甸甸的大木箱,箱子里装满了未封装的散乱银元,还有几根用红纸封着的、明显分量更足的十两大黄鱼。
完成了初步的踩点,陈禾这才转身,挑着剩下的柴火往那几位老客户家走去。
到了那条相对安静的巷子,给那户富人家送完柴,门房照例爽快地付了钱。陈禾接过铜子,看似随意地搭了句话:“这条胡同真清净,住的都是体面人家吧?”
门房一边关门一边随口答:“可不是嘛,这边住的多少都跟衙门里,呃,有些门路的人家沾点边。”话到嘴边似乎又改了口,更印证了陈禾的猜测。
接着去私塾送柴。老先生正在院子里慢悠悠地打着太极,见他来了,微微颔首。陈禾放下柴火,收了钱,没有多话,恭敬地退了出来。
染坊里已经忙活开了,巨大的染缸散发着刺鼻的气味,伙计们正把一匹匹染好的蓝布往高架子上晾晒。老板娘见陈禾来送柴,一边从围裙兜里数钱,一边随口问道:“小禾,今儿个好像比往常来得晚了些?”
“嗯,路上多转了转,想着能不能碰上新的主顾。”陈禾接过钱,面色自然地答道。
从染坊出来,三小捆柴火全部送出去。陈禾回家又挑出今天剩下的柴火,继续沿着街巷叫卖,同时借着这个机会,再次从不同路线靠近那三个头目的住处,用空间感知进行更细致的二次探查。
这一番深入的探查,又让他发现了更多细节。钱二爷家厨房旁边的储藏室里,除了寻常米面,还存着两袋上等白面、一袋晶莹的大米,还有半缸透亮的芝麻香油。
孙老三家地窖里,除了钱财美钞,角落里还堆着几捆上好的关东烟叶和几坛未开封的山西汾酒。而霸爷家就更不用说了,厨房里挂满了风干的鸡鸭、成条的腊肉,后罩房改成的粮仓里,各种米面杂粮堆得冒尖,墙角甚至还码放着几十袋平日里紧俏的精盐。
陈禾在心里暗暗盘算,这些人家里的存货,尤其是那些紧俏物资,数量可真不少,看来这黑市买卖的油水,远比表面看起来还要丰厚。
晌午时分,最后一小捆柴火也卖给了一个需要急用的街边小店。陈禾掂量着手里新增加的铜钱,感觉腹中饥饿,便走到一个熟悉的烧饼摊前,摸出两个铜板,买了两个刚出炉、撒着芝麻的烧饼。
陈禾拿着烧饼扛着扁担一边走着,一边慢慢啃着烧饼,故意往这三家附近走着。
钱二爷已经起床,正在自家的小院里慢悠悠地打着一套养生拳法,神态闲适。孙老三则坐在书房里,面前摊着账本,手指熟练地拨弄着算盘珠子,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眉头微蹙,像是在核对什么账目。
霸爷的院子里人声稍多,有手下模样的人进出禀报事情,霸爷本人虽未出门,但已穿戴整齐,坐在堂屋的太师椅上喝着茶,听着汇报,偶尔沉声吩咐几句。
吃完烧饼,拍掉身上的芝麻粒,陈禾不再耽搁,径直往西直门柴市走去。下午的柴市比清晨冷清些,柴火的种类和质量也参差不齐。利用空间感知,仔细筛选着那些木质紧密、干燥透彻、更耐烧的硬木柴,最终挑选了四大捆,跟柴主讨价还价后付了钱。
挑着这四大捆沉甸甸的柴火回到竹竿巷时,日头已经偏西。把柴火卸在自家门口墙边,拿起柴刀,开始有条不紊地分解。院子里,李大力的媳妇王大嫂正在用大木盆搓洗衣物,皂角水的味道淡淡飘散。
见陈禾回来,她抬头用胳膊擦了擦额角的汗,笑着打招呼:“小禾今儿个回来得比平日晚些,柴火都卖出去了?”
“嗯,都卖出去了。下午又去买了点,趁天没黑分解出来。”陈禾一边挥刀将一根粗大的柴棍劈开,一边答道。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滑下,滴落在脚下的泥土上。
西厢房门口,孙先生的女儿孙秀娥坐在个小板凳上,面前放着一个小方凳,正握着毛笔,在一张旧报纸上认真练字。
听到陈禾劈柴那利落而有节奏的“咔嚓”声,她忍不住抬起小脸,好奇地多看几眼。陈禾察觉到她的目光,朝她笑了笑,手下动作不停,柴火在他刀下均匀地分成小块。
花了近半个时辰,四大捆柴火终于全部分解成十六小捆,整整齐齐地码放在墙边,像一堵小小的柴墙。陈禾直起腰,长长舒了口气,用袖子擦了擦满头的汗。
看看天色,夕阳的余晖将院墙染上了一层暖金色。转身进屋,从炕头的包袱里取出那本《千字文》,走到孙秀娥旁边。
孙秀娥见到他,放下笔,仰起脸问道:“陈禾哥,上次学的‘谓语助者,焉哉乎也’那几个字,你都记熟了吗?爹爹说这些都是文言虚字,要知道用法。”
陈禾点点头,在孙秀娥旁边的石阶上坐下:“记下了,夜里空闲时,都用树枝在地上划拉过好几遍。”他刻意让自己的语气带着点初学者的生涩和认真。
孙秀娥便翻开那本页面泛黄的《千字文》,纤细的手指点在接下来的位置上:“那今日我们就学新的。你看这句,‘交友投分,切磨箴规。仁慈隐恻,造次弗离。’意思是说,交朋友要情投意合,互相切磋劝诫。。。”
陈禾跟着她一字一句地低声念诵,目光落在书页上,显得专注而认真。跟读了两遍,又向秀娥请教了其中几个笔画复杂的字的写法。
直到孙先生在家门口咳嗽了一声,秀娥才赶紧合上书,冲陈禾吐了吐舌头,跑回屋去。陈禾也站起身,拿着书,对着孙先生屋子的方向微微躬身,算是行过礼,这才回到自己屋里。
关上房门,屋内光线已经昏暗。陈禾点上油灯,静立片刻,确认无人注意后,才从空间里取出几张草纸和一支铅笔。借着油灯那点光亮,凭借记忆,迅速而准确地将今天探查到的三个头目住处的方位、胡同走向、院落布局、以及财物藏匿的具体位置,用简单的线条和符号绘制成一张草图。
尤其标注了钱二爷卧房的地板暗格、孙老三灶台下的地窖入口、以及霸爷家炕洞和厢房库房。画完后,他仔细审视了一遍,确认无误,便将图纸凑到灶膛口,用火柴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再用烧火棍将灰烬彻底搅散。
夜色渐浓。陈禾摸黑生起小火,用空间里取出的少量白面混合杂合面,贴了几个饼子,又用一点猪油炒了碗卖柴顺便买的小白菜,简单解决了晚饭。吃完饭,仔细清洗了碗筷锅灶。随后,吹熄了灯,和衣躺在炕上,闭目养神,耳朵却像最灵敏的雷达,捕捉着院内院外的一切声响。
远处传来清晰的梆子声,一慢两快,是三更天了,看了下时间夜里十一点了。陈禾倏地睁开双眼,在黑暗中坐起身。仔细检查了一下身上的衣物,确认袖口、裤腿都已扎紧,鞋也换成了更利于夜间行走的软底布鞋,全身上下没有一件可能发出声响的零碎物品。
然后,陈禾如同暗夜中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滑到门边,侧耳倾听片刻,才轻轻拉开门闩,闪身出了屋子,反手将门虚掩,脚步虚点几下,就从自己屋子旁的墙角翻出了院子,融入到了沉沉的夜色之中。
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月光被浓厚的云层遮挡,只有零星几点星光勉强照亮脚下的青石板路。陈禾的脚步放得极轻,专挑那些墙根阴影和最僻静无光的小巷穿行,巧妙地避开了可能有伪警察巡逻队经过的主要街巷。
夜风拂过,带起几片落叶的沙沙声,完美地掩盖了几不可闻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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