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拜年

屋子里暖烘烘的，土炕烧得恰到好处。陈禾惬意地躺在温暖的炕上，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暖融融的。窗外偶尔传来几声鞭炮响，在寂静的冬夜里格外清晰。

这年头没什么娱乐活动，陈禾压根没想过要守岁。晚上火锅吃得相当舒坦，肚子里暖洋洋的。起身走到屋子中央，慢悠悠地在屋里溜达了两圈消食，然后在炕前空地上不紧不慢地打了一趟拳。动作舒展流畅，直到身上微微出汗，浑身筋骨都活动开了，这才心满意足地停下。

用灶上温着的热水舒舒服服地洗漱完，重新钻进暖烘烘的被窝。被褥被炕面散发的热气烘的温暖而舒适，舒展了一下身子，听着外头零零星星的鞭炮声，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大年初一，陈禾是被一阵阵几乎毫无间隙的鞭炮声惊醒的。那声音不像昨夜那般零散，而是铺天盖地，仿佛全城的鞭炮都在这一刻被点燃，宣告着新年的正式来临。

在震耳欲聋的喧嚣中睁开眼，定了定神，从枕头边摸出手表，凑到眼前看了看。才五点，外面天还是黑漆漆的，只有窗纸透进一点微弱的、属于拂晓前的灰蒙光晕。

被这么一吵，睡意依然全无。不再贪恋炕上那点的暖意，利落地翻身坐起，迅速将棉袄棉裤套在身上。虽然炕底还残留着一丝昨夜的余温，但屋子里已然透着一股寒气。穿上棉鞋，走到炕沿边与土炕相连的砖砌灶口旁。

灶膛里的火早已熄灭，只剩下一堆冰冷的、灰白色的柴草灰烬。拿起灶旁的火钩子，熟练地拨开灰烬，清理出空间，然后抓过几把备好的、干燥的细柴火塞进灶膛，用火柴引燃。橘红色的火苗“呼”地一下蹿起，贪婪地舔舐着柴火，发出噼啪的轻响。

待火势稳定，再加入几块耐烧的、黑黢黢的煤块，煤块空间里面还有很多，都是从小日子库房和黑市头头那里拿的。火焰包裹着煤块，颜色变得更加深沉，更持久的热力开始顺着炕洞蔓延进炕洞深处。

拿起旁边的破蒲扇，对着灶口轻轻扇了几下风，让火烧得更旺些。一股明显的暖意开始从炕面上渗透上来，连同着这小小的倒座房里的寒气，也被这重新燃起的炉火驱散了几分。

陈禾将粗陶烧水壶坐到开始发热的炉子上，加入冷水。等待水热的间隙，借着炉火的光亮，将昨晚散落在炕桌上的碗筷简单归置了一下。水很快烧温了，他用自己的猪鬃牙刷蘸上牙粉，就着温水潦草地刷了牙，又用冰冷的湿毛巾用力擦了把脸，皮肤被刺激得微微发红，但也彻底清醒了。

一切收拾好，将昨晚吃剩下的火锅端到炕桌上。锅里的汤已经凝固，浮着一层白色的油花。往锅里加了些空间里储存的干净水，又添了几块猪骨和姜片。

然后，用火钳从烧得正旺的炭炉里夹出几块红彤彤的木炭，小心地填入火锅中间的烟囱里。铜锅接触到炽热的炭火，立刻发出“滋啦”一声轻响，随即，那熟悉的、预示着温暖与满足的“噗噗”声再次响了起来。

做完这些，拿起昨晚剩下的小鞭，还有一支线香，推开屋门走了出去。院子里比屋内更冷，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

天光微熹，能隐约看到院门口的空地上铺满了厚厚的、红色的鞭炮碎屑，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硝烟味道。没有走远，就在院子大门前的门檐下，像昨天一样，将那挂小鞭挑在木棍上，用线香点燃了引信。

“噼里啪啦——”

短暂而急促的爆响再次划破清晨的空气，加入到了全城轰鸣的鞭炮大合唱之中。碎红飞溅，硝烟弥漫。陈禾静静地看着，直到最后一颗鞭炮炸响，才转身回屋。

关上门，屋里已经暖和了许多。炕桌上的紫铜火锅正欢快地沸腾着，白色的蒸汽袅袅上升，带着骨头汤重新被加热后的浓郁香气。

昨天的食材还剩下很多，没来得及煮的饺子，一个个胖嘟嘟地摆放在盖帘上。用筷子将饺子一个个拨进翻滚的汤里，白色的饺子在乳白色的汤中沉浮，很快变得饱满透亮。

陈禾就坐在炕沿上，守着这锅沸腾的火锅，慢慢地吃着新年的第一餐。饺子是白菜猪肉馅的，虽然调料简单，但胜在食材实在，一口咬下去，面皮的麦香和馅料的鲜香混合着滚烫的汤汁，满满都是踏实的感觉。

吃完饭，洗刷了锅碗，将灶台收拾干净。看看时间，差不多该去给邻居们拜年了。穿上棉袄棉裤，提前准备好的红包，用红纸仔细包好的一枚枚大子，数量不多，一包就一个大子，也算一份心意吧。然后深吸一口气，推门走了出去。

院子里已经有了人声。首先走向北屋，房东刘奶奶家。刘奶奶的儿子在天津做事，今年特意带着全家老小回来陪母亲过年。陈禾敲了敲门，里面传来热闹的应和声。开门的是刘奶奶的儿子，一个穿着体面长衫、戴着眼镜的中年人。陈禾拱手，恭敬地说道：“刘奶奶，刘叔，刘婶，给您们拜年了，新年好，万事如意！”

屋里暖烘烘的，充满了食物的香气和孩子的笑闹声。刘奶奶笑得合不拢嘴，连声说：“好，好，小禾你也新年好，快进来坐！”刘奶奶的两个孙子，一个七八岁，一个五六岁，也好奇地看着他。陈禾从怀里掏出两个红包，弯下腰，递给两个孩子，和蔼地说：“来，拿着，买糖吃，新年长高高。”

两个孩子怯生生地接过，看向自己的母亲。刘家媳妇连忙道：“哎呦，这怎么好意思，小禾你自己也不宽裕”陈禾笑了笑：“应该的，图个吉利。”又寒暄了几句，便告辞出来，接着去给院子里的其他住户一一拜年。

先去了东厢房李大哥家，给李大力和王大嫂拜年，也给铁蛋包了个红包；去了西厢房孙先生家，给孙文渊和孙秀娥道贺；也去了对门赵嫂子家，给赵秀英和虎子送了祝福。

给院子里每一个碰上的孩子，都发了一个包着一个大子的红包。钱不多，但孩子们拿到红包时那瞬间亮起的眼神和开心的笑容，还是让陈禾心里感到一种莫名的慰藉。大家也都热情地回应着，院子里充满了“过年好”、“恭喜发财”的吉祥话，平日里各自忙碌的邻居，在这新年的第一天，显得格外亲热。

拜完年，又和聚在院中闲聊的邻居们说了一会儿话，听他们谈论着去年的收入、家里的琐事以及对新年的期盼。直到日头升高，阳光驱散了些许寒意，这才找了个借口，回到自己屋里。

陈禾拿起准备给师父的的拜年礼：一条哈德门香烟、一小坛高粱烧、一包红糖、一包红枣，用一块干净的蓝布包袱皮仔细包好，拎在手里，出了大杂院，朝着师父王承根家走去。

街上比平日热闹许多，穿着新衣的孩子们追逐嬉闹，路上多是走亲访友的行人，见面无不拱手作揖，互道“新年好”。空气中依旧残留着硝烟味，混合着家家户户飘出的饭菜香。

来到师父家院门外，就能听到里面孩子嬉笑的声音。敲了敲门，是师娘张秀芹来开的门。师娘今天穿了件簇新的大红色棉袄，脸上带着喜气。“师娘，给您和师父拜年了！新年好，身体健康，万事如意！”陈禾连忙跪下行礼。

“哎呦，小禾快起来！快起来！新年好，新年好！”师娘笑着把陈禾拉起来。两人进屋

师父王承根正坐在堂屋的八仙桌旁喝着茶，见到陈禾，脸上也露出了笑容。陈禾走到师父面前，将礼物放在一旁，然后恭恭敬敬地跪下，实实在在地磕了一个头，“师父，徒弟给您拜年了，祝您新的一年事事顺心，肉铺生意兴隆！”

王承根显然没料到陈禾会行此大礼，先是一愣，随即眼中流露出欣慰和受用，连忙伸手扶起来：“起来，起来，地上凉，有心了，有心了！”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红纸包，塞到陈禾手里，“拿着，师父给的压岁钱，讨个吉利。”

陈禾入手一沉，那红纸包里分明是一块沉甸甸的大洋。连忙道谢：“谢谢师父！”

这时，早就等在旁边的铁柱和娟子，也学着大人的样子，跑到陈禾面前，像模像样地拱手，奶声奶气地说：“小禾哥，新年好！”

陈禾看着两个可爱的孩子，脸上露出笑容。从怀里掏出两个准备好的红包，每个里面放着半块大洋，蹲下身，分别递给铁柱和娟子：“铁柱，娟子，也祝你们新年好，健健康康，快快长大！”

两个孩子欢天喜地地接过红包，跑去找母亲显摆了。师娘一边从两个孩子手里拿过红包，一边嘴里说道：“我先给你们收着，以后给你们买本子。”

陈禾看着两个孩子傻眼的样子，不由笑了，看来哪个年代的妈妈手段都是一样的。

中午，陈禾就在师父家吃饭。师娘准备了一大桌丰盛的午餐，大碗的炖肉，油光红亮，香气扑鼻。皮薄馅大的白面饺子；一整条红烧的鲤鱼；还有炖得烂熟的鸡肉，炸得金黄的丸子，这些都是寻常人家过年也难得一见的硬菜。

师徒一家围坐在热炕头上，吃着美味的饭菜，说着闲话，气氛温馨而融洽。王承根甚至还破例让陈禾陪他喝了一小盅烧酒。陈禾看着师父师娘满足的笑脸，听着师弟师妹无忧无虑的笑声，感觉自己那颗穿越以来一直有些漂泊无依的心，似乎也找到了一点坚实的落处。

下午，陪着师父说话，看师娘忙活，和铁柱、娟子玩了一会儿，直到下午四点多钟，日头开始西斜，才起身告辞。

回到竹竿巷的大杂院，院子里比上午更加热闹。许多邻居都吃完了饭，聚在院子里晒太阳、聊天。见他回来，纷纷打招呼。

“小禾，从你师父家回来了？”

“嗯，回来了。”

“明天观音寺有庙会，可热闹了，我们几家约好了明天一起去逛逛，你去不去？”李大力扬声问道。

“庙会？”陈禾眼睛一亮。穿越到这个时代大半年，整日为了生存奔波，不是在潜伏、踩点、盗取，就是在卖柴、学艺，还从未真正放松地去体验过这个时代的风俗人情。庙会，对自己而言，只在书本和想象里存在过。

“去！我去！”毫不犹豫地应道，脸上露出了期待的笑容，“我还没逛过庙会呢！”

“那成，明儿个早上，吃了早饭咱就一块儿走！”王大嫂笑着接话。

众人又兴致勃勃地议论了一会儿往年庙会的热闹景象，卖玩意儿的，耍把式的，卖小吃的。直到天色渐晚，寒意重新袭来，大家才各自散去回屋。

陈禾回到自己冷清的小屋，重新生起炕。屋里安静下来，只有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想着明天要去逛庙会，心里竟有些久违的、属于孩童般的雀跃。这个时代的庙会是什么样一种景象？

简单洗漱后，吹灯上炕。屋外，偶尔还有零星的鞭炮声响起，像是为这新年第一天做最后的点缀。陈禾在黑暗中，听着邻居家隐约传来的笑语，似乎是在期待着明天的庙会。不知不觉间，沉入了安稳的睡眠。

一夜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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