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铺面（下）

午后的日头带着几分慵懒。师徒二人从炒肝铺子出来，王承根抬头望了望天色，顺手整了整洗得发白的粗布褂子。

"抓紧些，到南锣鼓巷还得走一阵。"他说着，习惯性地扫了眼街面。几个穿着黑色制服的警察正挨家挨户巡查，路人都低着头匆匆走过。

两人沿着街道往北走，泥土路面上随处可见的坑坑洼洼。路过地安门外大街时，看见一队小日子押着几辆满载货物的卡车隆隆驶过，扬起的尘土让路人纷纷掩面躲避。

"绕着小胡同走。"王承根压低声音，带着陈禾拐进一条窄巷。

巷子里晾晒着打补丁的衣裳，几个面黄肌瘦的孩子在墙角玩耍。一个老妇人坐在门槛上捡米里的石子，见到生人过来，警惕地抬起头。

越往北城走，街面稍显齐整些，但依然能看见墙上贴着的"大东亚共荣圈"宣传画。路过一家米铺，门口排着长队，人们手里紧紧攥着配给证。

"这年头，能置办下产业不容易。"王承根轻声说，"你可得想清楚了。"

陈禾点点头，目光扫过街面。几个穿长衫的先生正从茶馆出来，互相拱手时都带着几分谨慎。一辆黄包车停在路边，车夫瘦骨嶙峋，正就着凉水啃窝头。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总算是到了南锣鼓巷南口。这个路口还算热闹，但往来行人都行色匆匆。东南角把角处夹着一个三角形的铺面，门脸很窄，位置倒是显眼。

两人走到铺面前，只见几块老旧的门板紧闭着，上面挂着一把黄铜锁。王承根四下打量了一番，压低声音说："这位置倒是不错。"

陈禾仔细打量着四周环境。铺面左边是南锣鼓巷的街道，左边的铺子是个很大的杂货铺，右边就是地安门街道，右面邻居是家绸缎布庄，门可罗雀顾客寥寥。正对着的路口对面是一个小酒馆，透过门窗倒是看见几个客人坐在里面，不远处还有个卖烤白薯的小贩，正被几个半大的孩子围着。

"这地方开肉铺。。。"陈禾话说到一半，看见两个挎着枪的伪军晃晃悠悠地走过，便收住了话头。

等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才见一个穿着半旧绸布马甲的中年人匆匆赶来，一边走一边不安地回头张望。

"对不住，对不住，路上遇到巡查，耽搁了。"他掏出手帕擦汗，手微微发抖。

王承根拱手还礼："周东家？"

"正是敝人，周德福。"周德福连忙还礼，又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这位是？"

"徒弟陈禾，正是他要租卖铺子。"王承根简略介绍。

"陈小哥好。"周德福掏出一串钥匙，开锁时手还在微微发颤，"不瞒二位，我在鼓楼东大街开了个绸缎庄。这年头生意难做，还要应付各种捐税，最近要进一批南边的绸缎，手头实在周转不开..."

"咔哒"一声，黄铜锁应声而开。周德福熟练地将一块块门板卸下，靠墙放好。随着门板卸下，铺面内的景象渐渐展现出来。

这是一个三角形的空间，门脸仅三米宽，屋里棚顶高度却有着3米的高度，显得颇为气派。整面门脸都是由厚重的松木门板拼接而成，白天营业时可以一扇扇卸下，让整个铺面完全敞开。

"您二位里边请。"周德福侧身让开，又不安地望了望街面。

陈禾迈步进门，一股陈旧的木料气息扑面而来。地面铺着的青砖已经磨损得厉害，墙壁的灰砖也有几处裂缝。阳光从敞开的大门照进来，在飞舞的尘埃中划出几道清晰的光柱。

慢慢往里走，仔细打量着每一个角落。靠近大门的地方最宽敞，足够摆下一张肉案，墙上可以钉几排挂肉的铁钩。越往里走空间越窄，直到最里面的夹角处，有个六米的纵深。墙边靠着一架厚重的直梯。

陈禾抬头一看，意外地发现屋顶高处竟然藏着一个阁楼。攀着直梯上去，发现阁楼的空间布局与下面如出一辙，也是个规整的三角形，高度竟也有2.6米左右，丝毫不觉压抑。最妙的是，阁楼南面开着一扇木窗，正对着路口，透过窗子望去，整条大街的动静尽收眼底，视野格外开阔。

"这铺子，形状是怪了些，"周德福在一旁解释，声音压得很低，"但地段没得说。早年租给人家开的烟丝铺子，后来人家嫌这年头生意难做，就不租了。"

王承根在屋里转了一圈，这里敲敲，那里摸摸，最后点点头："地方是小，但收拾出来，勉强够用。"

从铺子里出来，陈禾对周德福说："周东家，我们到旁边说几句。"

两人走到街角的老槐树下，斑驳的树影洒在青石板路上。远处传来伪军的吆喝声，身后周德福不安地搓着手。

陈禾低声道："师父，这铺子我要了。"

"想好了？这年头置办产业。。。"

"想好了。"陈禾眼神坚定，"您看，大门口做一个两米多的肉案，买卖都在屋子里，风吹不到雨淋不到，而且还有阁楼可以住，省下了房租钱。就是我现在手头就。。。"

王承根掏出烟袋锅，慢慢塞着烟丝："既然你看准了，师父不能看你干瞪眼。我这儿先挪给你一百块。等你铺子开起来，慢慢还。"

陈禾心里一热："谢谢师父。"

回到铺面前，周德福紧张地看着他们，不时瞟向街口。

陈禾开门见山："周东家，这铺子我要了。不过价钱得说道说道。"

"王会长介绍来的，好说。"周德福搓着手，"原本要价一百，给您算九十。"

陈禾摇头："这铺子形状太怪，一般人用不了。我要不是急着开张，也不会考虑。六十块。"

"六十太少了！"周德福声音不由得提高，又赶紧压低，"这可是南锣鼓巷的铺面！"

"地段是好，可铺子不行。"陈禾不慌不忙，"我盘下来还得重新收拾，置办家伙，粉刷墙面，砌灶台，哪样不要钱？这年头木料多贵您也知道..."

周德福苦着脸："我真是等着钱救命啊！那批南货要是拿不下来，绸缎庄就得关张！八十块，不能再少了。"

"六十五。"陈禾坚持，"您这铺子空着也是空着，一天没有进项。这光景，换成别的买主，五十块都未必肯要。"

王承根磕了磕烟袋锅："周东家，这年头都不容易。六十五块现洋，今天就能定下。"

周德福看看陈禾，又看看王承根，一跺脚："七十块！再少就不行了！"

陈禾与师父交换了个眼神。

"成。"陈禾伸出手，"就七十块。明天上午，咱们到猪肉行会，请行会作保，立契过户。"

"好！好！"周德福连忙握住陈禾的手，"明日上午9点，我在行会恭候！"

这时已是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青石板路上。一队伪军迈着松散的步伐从街口经过，皮靴踏在路面上发出零碎的响声。三人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直到队伍远去。

辞别周德福，师徒二人踏上归途。王承根回头望了一眼那三角铺面的方向，嘴角露出些许笑意：“这铺子收拾出来，倒是个做买卖的好地方。门脸做别的生意小了，但是卖肉正好，还临着街口。”

“我想着先把阁楼收拾出来住人。”陈禾接话道，“下面靠门摆肉案，上面在做一个横杠刮下水。墙边在放一口水缸，取水也方便。”

“嗯，是这么个理。”王承根点点头，“明日找李木匠来，先把肉案给你打上。他那手艺，保准用上十年都不带晃的。”

“那敢情好。”陈禾应着，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等收拾好了了，我想着先把招牌挂起来。”

“招牌不急。”王承根摆摆手，“先把家什置办齐了。肉钩子要打十二个，案板要榆木的，厚实。秤杆子得去‘德顺昌’买，他家的秤准。”

“记下了，师父。”

“明早到点到我家拿钱，明日立契过户，你自己去了，到了直接找会长，他会安排的，你自己能行吧？”王承根转头问陈禾。

“可以的，师父。”

师徒二人说着话，转过街角。巷口几个孩子正在踢毽子，毽子起落间，带起一阵欢快的笑声。王承根停下脚步看了一会儿，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回到竹竿巷时，天色已经擦黑。家家户户都早早关门闭户，只有零星几扇窗户透出昏黄的灯光。陈禾推开屋门，看着这个住了大半年的小屋，心里五味杂陈。

摸黑生起炉子，从空间中拿出几个馒头切成片，放在炉子上烤着，等烤的焦黄，又拿出一罐午餐肉罐头，掏出肉，起成片，放在馒头片上，在放几根咸菜，用另一片夹起来，开始吃起来。脑海里却已经浮现出那个三角铺面的改造图样。肉案要多高，怎么摆放合适。。。

吃完饭，点亮油灯，拿出纸笔，细细地画起来。哪里摆肉案，哪里放水缸，阁楼要多大，每一笔都画得格外认真。窗外偶尔传来巡逻队的脚步声，都浑然未觉。

这一夜，陈禾屋里的油灯亮到很晚。直到灯油将尽，才吹熄灯火，在炕上躺下。黑暗中，睁着眼睛，心里盘算着明日的安排。要先去行会找王会长，立契过户，然后开始收拾铺子。这年头木料难买，铁器家伙也贵。。。

想着想着，渐渐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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