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过户
第二天,陈禾六点多钟就起来了。
院子里面的邻居们也都陆续在院子里面洗漱、吃饭,准备上工了。空气里弥漫着井水泼洒地面带起的泥土的气味,还有各家传来的饭食味道。
陈禾拎着木桶出门,走到院子中央的水井边。辘轳发出吱呀的轻响,井绳缓缓放下,又带着沉甸甸的水桶被摇上来。倒在桶里,开始刷牙洗脸。
“小禾,今儿个气色不错啊!”东厢房门口,李大力正就着咸菜啃窝头,含糊地打着招呼。
“李大哥早。”陈禾用旧布巾擦着脸,笑着回应。
对门倒座房的赵嫂子端着个粗陶盆出来倒水,见到陈禾也笑了:“小禾起来了,今天晚了啊。”
“赵嫂子早,今天去办点事,所以没去师父那。”陈禾没多说铺面的事,毕竟没办成呢。
西厢房的孙文渊先生也已经穿戴整齐,准备出门去摆他的代写书信摊子,见到陈禾,颔首示意。
“孙先生早。”陈禾恭敬地问好。
一番简单的晨间寒暄后,陈禾提着桶回到了自家。在那个用砖石垒砌的简易小灶披里生了火。小铁锅里水烧开后,撒进去一把混合面,用筷子慢慢搅和成一锅稀薄的糊糊。
端着糊糊回到屋里,意念微动,一个黄澄澄的玉米面窝头便出现在手中,这是之前多做出来存着的。拿出午餐肉罐头,和一碟咸菜,慢条斯理地吃完了早餐。
收拾好碗筷,锁好门,陈禾便朝着师父王承根家走去。
到了师父家院门口,正看见师娘张秀芹在院子里晾晒衣物。已经九岁的王铁柱和六岁的王娟在母亲脚边玩闹。
“师娘。”陈禾唤了一声。
师娘回头见是陈禾,脸上露出笑容,擦了擦手:“小禾来了?你师父还没回来,估摸着也快了。”她说着,转身进了屋,很快拿出一个沉甸甸的蓝布包袱,“给,你师父昨儿个嘱咐好的,一百块大洋,你点点。”
陈禾双手接过包袱,入手是实实在在的压手感。没有打开清点,而是诚恳地说道:“师娘,不用点了。师父和您的大恩,俺记在心里。”
“傻孩子,跟你师父师娘还客气啥。”师娘嗔怪一句,随即关切道,“快去把正事办妥了才是要紧。你师父说了,让你办完事来铺子里一趟。”
“哎,知道了师娘。”陈禾应下,也没多耽搁,转身便朝着“通和猪行总号”行去。
路上找了个没人的巷子将师娘给的大洋拿出30块放进空间,剩下的连着包裹揣进衣服里把裤腰收紧。放好钱,继续向猪行总号走去。
来到“通和猪行总号”气派的黑漆大门前,院子里人声、猪叫声、算盘声已然鼎沸。陈禾停在门口,对守在门房处的一个年轻伙计说道:“劳驾,烦请通传一声,学徒陈禾求见王会长。”
那伙计打量了一眼,应声道:“您稍候。”随即转身往院里走去。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那伙计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个年纪稍长伙计。年长的伙计对陈禾客气地拱手:“陈小哥,会长请您进去。请随我来。”
陈禾道了声“有劳”,跟着他穿过喧闹的前院,拐进一道月亮门,来到了清静的后院。
伙计引着陈禾走向正中的堂屋,掀开棉布门帘。屋内,王秉元正坐在书案后,手里拿着一份单子在看。听到动静,他抬起头。
“会长,陈小哥到了。”伙计通禀了一声,便躬身退下。
王秉元放下单子,目光转向陈禾,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微微颔首:“嗯。坐吧。”
“会长,您早。”陈禾上前一步,恭敬地行礼。
王秉元放下单子,目光在陈禾身上扫过,见其沉稳依旧,眼中闪过一丝满意。“来了?坐吧。铺子的事,定了?”
“是,会长。”陈禾在下首的椅子上坐了半个屁股,腰背挺得笔直,“昨日和师父去看过了三处铺面,最终觉得,还是南锣鼓巷口那间三角铺最合适。”
“哦?说说看。”王秉元饶有兴致地往后靠了靠。
陈禾不疾不徐地说道:“那铺子位置是金角,临着两条街道,南锣鼓巷周边街坊都还富裕,也买的起肉。形状是怪了些,但摆下肉案、挂放肉品尽够了。最关键的是上头有个现成的阁楼,能住人,也省得我再另寻住处,这也省了一份开销。而且,我想着,买下来好歹是份产业,往后也算在京城安家落户,也不用月月操心租子的事。”
王秉元听着,不时点点头,手指轻轻敲着紫檀木的椅扶手。“嗯,考虑得周全。位置好是其一,有个落脚处是其二,买下产业是其三。年纪轻轻,能想到这些,不易。这铺子买得不亏。”他顿了顿,提高嗓音朝外间唤道:“张管事!”
话音落下没多久,一个穿着灰色细布长衫、戴着圆框眼镜、约莫四十岁上下、面相精干的中年人便应声走了进来,对着王秉元微微躬身:“会长,您吩咐。”
“这位是陈禾,王承根的徒弟,今日要办南锣鼓巷那处铺面的过户手续。你带着他去一趟,把事情办妥帖了。”王秉元吩咐道,随即又对陈禾介绍,“这位是行里的张明德张管事,专司这些文书契约、对外打交道的事宜,熟门熟路,你跟着他去便是。”
“张管事,劳您费心。”陈禾立刻起身,对张明德行了一礼。
张明德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语气不卑不亢:“陈小哥客气了,分内之事。请随我来,我们先在偏厅稍坐,已着人去请周东家了。”
陈禾再次向王秉元道谢,这才跟着张明德来到了旁边一间布置简洁的接待室。有伙计奉上温热的茶水。张管事说话做事滴水不漏,既不过分热络,也不显冷淡,只闲谈般问了问陈禾学艺的情况,并未打探其他隐私,言语间透着职业性的稳妥。
约莫等了小半个时辰,外面传来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伙计引着周德福走了进来。周德福今日换了一身半新的灰色绸缎长衫,但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焦虑和急迫依旧明显,眼下的乌青似乎比昨日更重了些。
“周东家,张管事,劳久等了。”周德福拱了拱手,声音带着点沙哑。
“周东家客气,请坐。”张管事起身还礼,招呼几人重新落座。
寒暄几句后,张管事便不再多言,取来早已准备好的空白契书,铺开在八仙桌上,亲自研墨。他显然是此中老手,问明双方姓名、籍贯、铺面具体坐落、四至界限、买卖价钱等,便提笔蘸墨,笔走龙蛇。他那戴着眼镜的眼睛微微眯起,下笔却极稳,字体端正严谨,不多时便将一份格式规范、条款清晰的“绝卖房契”写好。
写毕,张管事将契书拿起,清了清嗓子,朗声念道:“立绝卖房契人周德福,今将自置铺面一间,坐落于内一区南锣鼓巷南口东南把角,门面一间,上有阁楼,具体四至为。。。情愿出卖与陈禾名下为业。三面言明,时值估价大洋七十块整,当日银契两交,并无短少、重复交易、折债准折等情。自卖之后,如有亲族人等争竞,俱由卖主一面承管,与买主无干,恐后无凭,立此绝卖房契永远存照。民国三十三年四月14日。立契人:、买主:、中保人:北平猪肉行会。”
念完之后,张管事看向两人:“周东家,陈小哥,契书内容便是如此,二位可听明白了?若无异议,便请签字画押吧。”
周德福仔细听完,确认无误,连忙点头:“明白了,无误。”他接过张管事递过来的毛笔,在卖主的位置写下“周德福”三个字,又在一旁备好的红色印泥盒里蘸了蘸,用力按上一个清晰的指模。
陈禾也沉声道:“无误。”等周德福写完接过笔,手腕稳定,在买主位置写下“陈禾”二字,同样按上了自己的指模。
接着,张管事代表中保人“北平猪肉行会”,从随身携带的一个小木盒里取出一枚刻工精细的朱红大印,在印泥上按实了,然后郑重地盖在契书下方中保人的位置。鲜红的印章落在宣纸上,给这笔交易注入了权威和行业的信誉。
“周东家,这是房款,一共七十块大洋,您清点一下。”陈禾从怀里拿出那个蓝布包袱,解开,露出里面白花花、码放整齐的七十块“袁大头”,推到了周德福面前。
周德福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迫不及待地拿起银元,开始验看、清点。他拿起一块,用拇指和食指捏着边缘,凑到嘴边猛吹一下,然后迅速放到耳边,凝神细听那一声悠长而清脆的嗡鸣。
如此反复,将七十块银元一一验过,又仔细核对了数目,确认都是足色足量的真银元,一块不少。他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迅速将银元重新包好,紧紧攥在手里,仿佛怕它飞走一般。然后,他从怀里取出一张早已写好的收据,连同两串沉甸甸的黄铜钥匙,一起递给了陈禾。
“钱货两清,陈东家,这铺子,从今往后就是您的了。”周德福的语气轻松了不少。
张管事见交易完成,便对陈禾道:“陈小哥,这铺面交割便算完成了。明日上午你再来行会一趟,我领您去南锣鼓巷那片的衙门认认人。”
“好,多谢张管事提点,我明日一定准时过来。”陈禾应下,将钥匙、收据以及墨迹已干的契书仔细折好,贴身收藏。
随后,在张管事的引领下,三人搭乘黄包车,20多分钟后,陈禾和周德福又一同前往南锣鼓巷所属的内一区警察署兼管房产过户的办公处。那是一处略显破旧的四合院改成的公廨,门口挂着牌子,里面光线昏暗,几个穿着黑色制服的警员正懒散地坐着喝茶聊天。
张管事显然是这里的常客,他脸上堆起笑容,上前与一个看似头目的警员低声交谈了几句,顺手将一包哈德门香烟塞了过去,又出示了那份盖着猪肉行会大印的契书。那警员瞥了陈禾和周德福一眼,目光在陈禾年轻的面孔上停留了一瞬,但看到张管事和行会的印章,终究没说什么,只懒洋洋地起身,取过一本厚厚的登记簿。
办事的流程繁琐而缓慢,警员照着契书将内容誊抄到登记簿上,又问了陈禾几句籍贯年龄之类的话,语气不算客气,但也没有刻意刁难。最后,收了少量名目不清的手续费,在一张官契格式的文书上同样盖了章,算是完成了官面上的过户手续。一张薄薄的房契文书,正式交到了陈禾手中。有了这个,陈禾就成了那间三角铺面的主人。
从警察署出来,日头已经偏西,已是下午时分。暖洋洋的阳光照在身上,驱散了公廨里的阴冷气息。周德福揣着巨款,心早已飞走,与陈禾和张管事匆匆拱手告别后,便几乎是小跑着离开了,身影很快消失在胡同口。
张管事便对陈禾道:“陈小哥,明日你来行会,办理新铺登记,领取这个月的肉额凭证。往后每月初五,记得来领当月的凭证,并缴纳行会份钱。无此凭证,猪场不给你猪,城门你也进不来。”
“好,多谢张管事提点,我明日一定准时过来。”陈禾应下,将钥匙、房契揣入怀里收进了空间。
张管事也拱手道:“陈小哥,事情已了,张某这就回行会向会长复命了。”
“有劳张管事辛苦奔波。”陈禾拱手道谢,却不急着告别,反而往前凑了半步,脸上带着笑意,“这天都快过晌了,您为我这事忙活了大半天,连口水都没顾上喝。
我知道地安门外有家庆和堂,味儿还成。您要是不嫌弃,咱们去垫补一口?正好我这儿还有些行会里的事儿想跟您请教请教。”
张管事摸了摸空瘪的肚子,又打量了一眼陈禾,见他话说得实在,便笑着点头:“陈小哥太客气了。成,庆和堂他们家的烩乌鱼蛋是一绝。”
两人说着便往庆和堂走去。进了店,跑堂的赶紧迎上来,引他们到个清静的角落坐下。
陈禾把菜单往张管事跟前一推:“您来点,挑您得意的点。”
张管事也不客气,点了烩乌鱼蛋、葱烧海参,又加了两个快火小炒。
不多时菜上来了。烩乌鱼蛋鲜嫩爽滑,葱烧海参软糯入味,两个小炒也是锅气十足。陈禾一边给张管事布菜,一边又打听些行会里的人和事。张管事吃得顺口,话也多了些,把几个要紧人物的脾气秉性都简单说了说。
一顿饭吃完,陈禾招呼跑堂的结账,一共一块二毛钱。数出钱来,利索地付了。
将张管事送至街口,再次拱手作别后,陈禾独自站在暮色渐起的街边,转头迈步朝着师父家的方向走去。
陈禾打算先去师父王承根的肉铺。要把今天过户顺利的消息,亲自告诉师父,让师父和师娘也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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