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秦家村猪场
送走师父王承根一家,暮色已然四合。陈禾站在“陈记肉铺”门口,直到师父师娘的身影消失在巷子拐角,这才转身回了铺子。
屋内光线黯淡,只有门缝透进些许微光。目光扫过墙角那堆从周铁匠铺取回、尚未归置的崭新工具,陈禾挽起袖子,开始动手整理。
走到靠右墙的松木刀具架前,借着微弱光线,一件件拿起那些冰凉的铁器。两把牛耳尖刀寒光凛冽,被挂在了架子最上层左侧。厚重的砍斧沉甸甸的,安置在架子底部这个位置最稳当,不担心掉落。两把分割手刀线条流畅,挂在尖刀旁边。
二十个小双头挂肉钩和两个大双头钩,按大小分别挂在侧面的横梁上。两把丁字形提肉钩,就挨着大钩挂在一旁。
五尺长的铁通条和一根镗刀棍,这些长柄家什则一一斜靠进架子侧面专门留出的卡槽里。至于那两把卷柄瓦片刮毛刀,便稳稳地并排平放在了刀具架中层靠右的台面上。将师娘送的连体皮质围裙挂在刀架左上侧凸起木角上。
略一沉吟,左手虚空一握,一把形制略显特殊的放血尖刀出现在手中。这把刀是入行会那日行会所赠,比寻常尖刀略长半指,刀身近柄处阴刻着个模糊的“张”字,刀柄被摩挲得油亮暗红,透着股森森寒气。
入行会那天,收到了这把放血刀,这次定做工具时便没再另打放血刀。陈禾将它郑重地挂在了刀架最中心、最顺手的位置。
刀具归置妥当,陈禾开始上门板,一块块厚重的门板被提起、嵌入槽中。上到最后一块时,屋内一片黑暗。
“啪!”黑暗中响起一声轻拍额头的脆响,“瞧我这记性!灯还没买!”
这才想起,开肉铺得起早贪黑,天不亮就得操持,没有一盏亮堂的灯可不行。想着,便将最后那块门板往门边一靠,转身出了铺子,径直走向左边隔壁的杂货铺。
这杂货铺门脸极为开阔,四间相连,中间两扇对开的大门上方,悬挂着一块红底金字的匾额,上书“万隆昌杂货”。
铺内灯火通明,前面是宽敞的营业区,高大的货架从地到顶塞满了各式商品,从针头线脑、锅碗瓢盆、五金农具,乃至糕点糖果、烟酒茶叶,琳琅满目。五六个穿着干净短褂的伙计正穿梭其间。
靠里设着半人高的柜台,后面坐着一位戴老花镜、拨拉着算盘的账房先生。目光越过柜台,可见通往后院库房的门廊,不时有伙计扛着货包进出,可见后面还有不小的库房和院子。
刚进门,穿着藏蓝色长衫、面容富态的张万隆便笑着迎了上来:“陈掌柜,新铺安顿得如何?缺什么少什么,尽管开口。”
陈禾拱手笑道:“张掌柜,家里确实少个照面的东西。因此过来卖一盏合适的灯具,往后开铺得起早,没盏亮堂的灯可得抓瞎。”
“照明?您可问着了!”张万隆眼睛一亮,引着走向靠墙的货架,“要说亮堂,还得是这煤油汽灯!‘美孚’牌的洋货,点起来跟小太阳似的,保您案板上一根肉丝儿都看得清清楚楚!就是价钱比寻常油灯贵些,要一块二毛大洋。不过耐用,一盏灯能用好些年,算下来划算。”
陈禾仔细看了看那擦得锃亮的铜制汽灯,让伙计点亮一盏示范。果然,白炽的灯光透过石棉灯罩散发出来,稳定而耀眼,将周围照得亮如白昼。
“成,就要这个了。”陈禾满意地点点头,又指着旁边货架上的玻璃容器,“再给我挑个大点的玻璃瓶,用来装煤油。”
“好嘞!”张掌柜亲自取下一个肚大颈细、容量约莫五斤左右的透明玻璃瓶,“这个瓶儿结实,口也合适,一毛五分钱。”
“另外,再给我打五斤煤油。”陈禾补充道。
“煤油现今是八分钱一斤,五斤正好四毛钱。”张掌柜心算极快,“灯一块二,瓶一毛五,油四毛,总共是一块七毛五分大洋。”
陈禾痛快地数出钱款交给张掌柜。伙计仔细地将汽灯、打好煤油的玻璃瓶一并交给陈禾。
提着新置办的家什回到铺子,先把东西放在八仙桌上。然后划亮火柴,点燃汽灯,预热点燃后,一下下打足气。火焰由黄转白,稳定燃烧,光芒透过晶莹灯罩倾泻而出,瞬间将整个铺面照得亮堂堂堂。
借着这亮光,陈禾才利落地将那最后一块门板嵌入门槽,从里面用厚重的木门闩插好。
忙活完,肚子也咕咕叫了起来。也懒得再开火,心念一动,从空间里取出一盘之前做好存放的白面馒头,又开了一盒从小日子的午餐肉罐头,外加一小碟自己腌的咸菜。就着下午烧好、尚有余温的茶水,慢悠悠地吃了一顿晚饭。
饭后,将靠在墙边的新买大木澡盆放倒,把下午就一直坐在炉子上烧着的大水壶里的热水倒入盆里,又兑了些凉水,试了试温度正好。就着明亮的汽灯光,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真的舒服了,好多天没有痛快的洗个澡了。
收拾利索,端起澡盆,打开门闩,卸下一块门板,将洗澡水“哗啦”一声泼在门前的阳沟里。水流很快顺着阳沟流走了。晚风吹来,带着一丝凉意,格外清爽。
重新装好门板,闩好门。提着亮堂的汽灯走上阁楼。放下煤气灯,把灯灭了,摆开架势,认认真真地打了几趟券。拳脚生风,气息绵长,直到微微见汗才收势。
吹熄汽灯,躺在阁楼崭新的松木架子床上,身下是师娘送的新褥子,柔软温暖。窗外,南锣鼓巷彻底沉入寂静。闭上眼,安心睡去。
翌日上午,约莫九点钟光景,陈禾收拾利落,在街口熟食摊买了两瓶用粗纸包好的“通州老烧”,提着便按照张管事给的地址寻了过去。
赵振山家住在安定门内的花园胡同,一个不算起眼,但收拾得干净整齐的小院。敲开门,表明身份,并出示了猪肉行会的会牌,言明是行会张明德张管事引荐而来。
赵振山约莫四十出头年纪,身材不高,但骨架宽大,手脚粗壮,面色黝黑红润,一看便是常年在户外操劳的人。他穿着一身半旧的青布裤褂,脚蹬千层底布鞋,说话带着浓重的山东莱州府口音。
一听是张管事介绍的同乡后生,赵振山脸上立刻露出了热情的笑容,连忙将陈禾让进院里。陈禾顺势将两瓶酒递上:“赵老板,初次登门,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哎呀,陈掌柜太客气了!咱们同乡同行,本该多走动!”赵振山接过酒,脸上的笑容更真切了几分,嘴上虽推辞,动作却利落地将酒放在了院中的石桌上,“您等着开业用猪,这是大事,走,我这就带您去城外猪场认认路,看看货!”
说罢,也不多耽搁,招呼媳妇出来关院门,便领着陈禾出了胡同,径直往安定门走去。
出了安定门,到了安贞门附近,景象便与城内大不相同。土路蜿蜒,两侧是大片农田,远处村落星罗棋布。赵振山对这条路熟悉无比,脚下生风,一边走,一边介绍。
“咱这猪场,不在秦家村里头,在村子外头靠河边的一片坡地上,”赵振山指着前方隐约可见的一片杨树林,“绕过那片林子就到了。”
两人沿着田埂小路又走了约莫一刻多钟,穿出杨树林,眼前豁然开朗。一条不算宽阔但水流清澈的小河蜿蜒而过,河边有一处地势略高的土坡,坡上坐落着一个用土坯砖垒砌的院子。围墙约一人多高,墙上爬满了野草藤蔓。两扇用粗木条钉成的简陋大门虚掩着。
“就是这儿了。”赵振山上前推开木门,发出“吱呀”一声响。
陈禾跟着走进去,顿觉视野开阔。这院子极大,足有两亩见方。地面是夯实的泥土地,被踩得坚硬。院子左侧,用粗木栅栏和茅草顶搭起了七八个大小不一的猪舍,里面哼哼唧唧,黑影幢幢,粗略一看,怕是有上百头猪。几个穿着短打的伙计正提着木桶在猪舍间忙碌。
院子右侧,则立着两个颇为显眼的亭子。都是四根粗大的原木为柱,顶上覆着青瓦。靠近些的那个亭子,并排砌着的四对土灶,每对灶眼上都坐着一口硕大的黑铁锅,此时灶膛里虽然没有生火,但锅壁和灶台都带着常年烟熏火燎的痕迹,旁边还堆着不少煤块。
另一个亭子在几步开外,里面摆放着一张方桌和十几条长条凳,显然是给来买猪的屠户们临时歇脚用的。
最吸引陈禾目光的,是院子中央整齐排列的六个巨大的“门”字形木架。每个木架都有两米来宽,四米多高,用的都是成人小腿粗细的结实原木,深深埋入地下。每个木架的横梁上都安装着铁制的滑轮组,垂下粗实的麻绳。
整个猪场格局清晰,功能分明。空气中弥漫着猪身上的浓烈的臭味,夹杂着常年累月残留下的血腥气。
“赵老板这猪场,规模不小,打理得也齐整。”陈禾由衷赞道。
“嗨,混口饭吃,比不得城里的大铺面。”赵振山摆摆手,但脸上颇有得色,“陈掌柜你看,咱这猪,都是村里收的,正经用粮食喂起来的好猪,不敢说顶好,但绝无病弱。你明日凌晨过来,直接找我,或者我不在找管事的刘老倌就行,我跟他交代好,准给你挑最好的!”
“那就多谢赵老板了。”陈禾点点头,将猪场的布局、路径,以及明日交接的细节都牢牢记在心里,“路我认下了,明日寅时,我一准到。”
目的达到,两人也不多留,循原路返回城里。到了安定门口,互相道别,约定明日猪场见,便各自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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