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倪老师，您也来啦？
陈禾推着独轮车回到铺子时，东边的日头刚爬上屋檐，金灿灿的阳光洒在被压的坚实的土路上。车轮压在上面发出规律的吱呀声，车上盖着的草帘子下，猪肉的轮廓隐约可见。
卸下厚重的门板，将独轮车推进略显昏暗的屋内。虽然是四月底了，但是清晨还是有些凉，陈禾先把煤球炉子拎到门外檐下靠墙的位置。
在炉子的底部放上引火柴，然后用火钳夹了几块新煤球塞进去，划着火柴点燃引火纸，橘红色的火苗很快窜起，贪婪地舔舐着黑色的煤球。把装满水的大铜壶坐上，这才转身开始卸车。
丁字形的提肉钩闪着寒光，稳稳扎进还带着温气的猪肉里，腰腹发力，嘿然一声，一扇七八十斤的猪肉便被轻松提起，咚的一声闷响，重重落在擦洗干净的榆木大肉案上，肉块微微颤动着，肥厚的皮肉在晨光中泛着油润的光泽。
接着是沉甸甸的下水桶，心、肝、肚、肺、大小肠，逐一用浸过水的稻草系好，再挂上小双头钩，一一悬于肉案上方的横梁。
猪心表面带着一层湿润的水光，猪肝泛着暗红的光泽，肥厚的肚片叠在一起，粉嫩的肺叶随着挂钩轻轻晃动，粗细不一的肠子盘绕着，散发出特有的腥臊气息。最后将那个光秃秃的猪头和一副新鲜的猪腰子单独放在案板一旁。
这边刚收拾利索，门外铜壶里的水才刚刚发出轻微的嘶嘶声，铺子外头已经有人驻足。一位提着竹编菜篮的老太太探着头往里瞧，花白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见陈禾看过来，便笑着问：“小掌柜，今儿个这囊揣怎么卖？”
“二十个大子儿一斤。”陈禾一边用镗刀棍镗着牛耳尖刀一边回答，“这部位肥泡多，熬油最划算。”
老太太犹豫了一下，数出八个铜钱："来半斤吧，熬点油渣包饺子。"
"好嘞！"陈禾应声，看准囊揣部位松散粗糙的肉质，刀刃贴着肥厚的脂肪层下去，割下一块带着明显脂肪颗粒的囊揣，过秤一看，几乎就是半斤，只多不少。用干荷叶包好，麻绳灵巧地绕了几圈系紧，递了过去。老太太数出铜钱，一枚一枚放在案台边上，满意地走了。
开张的生意总是带着点好兆头。陈禾继续分割着猪肉，锋利的刀刃游走在肉块之间，将通脊、前槽、后鞧分门别类放好。陆陆续续又有几位熟客上门，大多是昨日来过的富裕人家，有个穿着短褂的汉子要了一斤后腿肉，说是家里来客。
一个围着围裙的妇人称了半斤猪肝，说要给孩子补血。陈禾一边招呼，一边手起刀落，割肉、过秤、收钱，动作流畅，俨然已是个熟练的肉铺掌柜。
肉卖到快一半时，铺子前暂时清静下来。陈禾正低头，用尖刀细细修整一块槽头肉上多余的筋膜油脂，刀刃在肉膜间游走，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一个带着点沙哑的男声响了起来：
“掌柜的，割一斤五花肉。”
听到声音。陈禾下意识抬起头，看向肉案前站着的人。
来人约莫四十多的年纪，个子不高，但身板看着挺结实，穿着一身半旧的灰布裤褂，袖口有些磨损，脸盘方阔，眉眼间带着点混不吝的劲儿，尤其那两道微微下垂的眉毛和略显厚重的眼袋。。。
陈禾脑子里“嗡”了一下，一个名字几乎是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
“倪大红老师？您也来了？”
话一出口，陈禾心里就叫了声糟。
案前那男人明显愣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丝困惑，随即那双看起来总像是没睡醒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些，带着探究的神色：“哟呵？陈老板，您认识我？”
陈禾心头急转，脸上却强自镇定，赶忙摆手，带着点不好意思的笑容解释道：“哎哟，对不住对不住！您千万别介意。是我眼拙，猛一打眼，您长得忒像我老家一个邻居了，连说话声儿都像！我这一忙晕乎，还以为是他找来了呢，仔细一看，可不是认错人了嘛！”
一边说，一边暗暗打量对方。像，真是太像了，尤其是那股子劲儿，跟穿越前在电视剧里看惯的那张脸，起码有七八分相似。
男人听他这么说，浑不在意地咧嘴一笑，露出被烟熏得有些发黄的牙齿：“嗨！我当什么呢。常有人说我长得像谁谁谁，长得像的人海了去了，不新鲜。”他说着，目光扫过案板上的肉，“你这肉瞧着不赖。”
见对方没有深究，陈禾心下稍安。见此时铺子前没什么人，便也不急着割肉，一边慢条斯理地在五花肉上比划着下刀的位置，一边借着话头跟对方闲聊起来。
"您贵姓，常在这片走动？看着倒是面善。"陈禾手上不停，刀光一闪，利落地片下一条肥瘦适宜的五花肉，刀刃与案板接触发出清脆的笃笃声。
"就住前头陌声胡同，95号大院。"男人回道，目光跟着陈禾的动作，"我姓何，何大清。"
“何大哥。”陈禾从善如流地叫了一声，将肉条放到钩秤上，熟练地一提溜，秤砣稳稳当当地悬在一斤的星子上，“您瞧，一斤高高的，只多不少。”说着，开始用浸湿的干稻草拧成绳子系好，草绳在指间灵活地穿梭。
“何大哥在哪儿发财？”陈禾继续搭话，将系好的肉递到对方面前。
“在南城丰泽园后厨混口饭吃。”何大清大概觉得这年轻掌柜挺对眼，又多说了两句，伸手接过肉，“今儿个轮着我歇班，家里小子闺女馋肉了，割一斤回去给他们解解馋。”他掂量了一下手里的肉，似乎对分量很满意。
何大清！丰泽园！南锣鼓巷95号院！
这几个词像惊雷一样在陈禾脑海里炸开。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这是穿剧了？强压下心头的惊骇，脸上努力维持着自然的笑容：“丰泽园？那可是八大鲁菜馆子之一！何大哥您好手艺啊！往后咱这街里街坊的，您多关照。”陈禾注意到何大清的手指关节粗大，虎口处有常年握锅颠勺留下的薄茧。
“好说，好说。”何大清接过肉，从怀里摸出个旧皮夹子，数出相应的钱币放在案台上，“你这肉瞧着不赖，下回还来你这买。”他的目光在悬挂的下水上扫过，“明儿个要是还有好的猪肚，给我留一个。”
“那先谢过何大哥了！猪肚没问题，一准给您留着。”陈禾一边收钱一边应承。
何大清摆了摆手，提着那包肉，转身溜溜达达地走了，灰布褂子的后摆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直到何大清的身影消失在巷口，陈禾还觉得有些回不过神来。下意识地摸了摸牛耳尖刀，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清醒了些。
何大清！傻柱他爹！
穿越前，陈禾是个重度网络小说爱好者，虽然没正儿八经看过《情满四合院》那部电视剧，但各种同人小说可没少翻。对里面那些鼎鼎大名的角色，他可太“熟悉”了。
这个何大清，在同人小说里那可是个响当当的“传奇人物”，江湖人送外号“寡妇爱好者”，放着自家儿女不管，偏偏独爱寡妇，最后更是跟着白寡妇跑路保城，留下傻柱和何雨水在院里艰难求生。
还有那95号院里的一大爷易中海，那就是个“养老怪”，仿佛谁靠近他都会被触发“强制养老”规则，不给他养老就得“剧情杀”似的。
二大爷刘海中，官迷一个，整天做着当官梦；三大爷阎埠贵，算盘精转世，一分钱能掰成两半花；还有个道貌岸然的许大茂，终极大BOSS秦淮茹。。。好家伙，那一院子简直可以说是“群英荟萃”，各种人性弱点大放送，比戏台上还热闹。
可是，自己穿越的这个世界，到底是同人小说构建的那个更加戏剧化、规则奇葩的世界，还是相对更贴近现实的电视剧世界？
或者，两者都不是，只是一个恰好有这些人存在的、更加真实时空？刚才那个何大清，看着就是个普通的厨子，除了长相特别点，言谈举止都挺正常，对孩子还挺好，这年月还专门买肉给孩子解馋。
但这反而让陈禾更加不安。万一这个世界是那种表面正常、内里奇葩的设定呢？
想到这里，陈禾猛地一个激灵，手里的砍刀差点掉在案板上。
秦家村！自己天天去杀猪的秦家村！
那个村子里帮忙的秦大山、秦大河他们，都姓秦！这秦家村，该不会就是那个秦淮茹的娘家吧？！记得同人小说里提过，秦淮茹就是京郊秦家村的人！这要是真的，那乐子可就大了。自己天天往秦家村跑，岂不是主动往剧情漩涡里钻？
应该，不会那么巧吧？！陈禾心里直打鼓。打定主意，明天去猪场，一定要旁敲侧击地向秦大山打听打听，他们村有没有个叫秦淮茹的姑娘，年纪大概。。。他快速回想了一下，何大清现在三十多岁，傻柱应该还小，那秦淮茹应该也比傻柱大不了几岁，现在可能还是个半大孩子。
就在这样纷乱繁杂的思绪中，时间悄然流逝。肉案上的猪肉和悬挂的下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
一个穿着藏青布长衫、戴着圆框眼镜的中年人站在案前，仔细端详了片刻，指着通脊问道：“这块怎么卖？”
“通脊肉嫩，两毛五一斤。”陈禾答道。
“给我来整条吧，家里老母亲过寿，要做个溜肉片。”中年人说话文质彬彬。
“好嘞，这就给您包好。”陈禾利落地将整条通脊取下，过秤包扎。
接着来了个穿着工装的汉子，嗓门洪亮：“掌柜的，来二斤前槽，要带点肥膘的！”
“做馅儿？”陈禾一边下刀一边搭话。
“可不是嘛，老婆孩子就爱吃饺子！”汉子爽朗地笑着，“新开的铺子，肉看着新鲜，以后常来。”
临近收摊时，一个系着白围裙的饭店伙计匆匆赶来，指着横梁上剩余的猪肺和大肠：“这些我们掌柜的要了，以后每天这个时辰，给我们留一副下水。”
“成，给您包圆了。”陈禾应着，心下记下这桩新订的买卖。
应付着这些陌生却热情的顾客，机械地重复着割肉、称重、收钱的动作，看着钱匣子渐渐满当，陈禾纷乱的心绪反而在这样实在的营生中渐渐平复下来。
等到日上三竿，约莫上午九点多钟，最后一块肉也被一个年轻人买走，肉案上终于彻底清空，连那猪头和猪腰子也卖掉了。横梁上只剩下空荡荡的钩子。
仔细清点了一下钱匣子。今天收入的都是铜钱、大洋和银毫子，没有银联劵。加起来一共差不多有二十块大洋。
将钱币分类放好，收进空间中。陈禾拿起那块早已准备好的、刻着着“售罄”两个红字的小木牌，走到门口，稳稳地挂在了门口的门柱上。这样一来，路过的人就知道铺子打烊，不会再来询问。
收摊后的工作依旧繁琐。提来烧好的热水，兑上凉水，开始清洗刀具，放血刀、牛耳尖刀、砍斧、刮毛刀，一一洗去血污油渍，用干布擦净，再薄薄涂上一层防锈的猪油，放回南墙边的松木刀具架上。
然后是清洗大小两个肉案，用清水和硬毛刷子反复刷洗，直到木质纹理里再无半点血丝肉沫。独轮车也被里外冲洗干净，木制的车板刷得发白，铁制的车轴和木质轮毂都检查了一遍，确保明日使用顺滑。最后是皮围裙和那双新买的皮质套袖，都用湿布仔细擦拭干净，挂在通风处晾着。
一切收拾好，铺子里外焕然一新，只剩下淡淡的猪油和清洗后的水汽味道。阳光从门口照进来，在干净的发亮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陈禾将门板一块块装上，从外头落锁。站在自己的“陈记肉铺”招牌下，目光却不自觉地投向了陌声胡同的方向。
那个传说中的95号院，那个汇集了各路“神仙”的四合院，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是不是真的像同人小说里写的那样，门口挂着两个褪色的灯笼，院墙斑驳，里面住着一群各怀心思的禽兽？
被强烈的好奇心驱使着。陈禾决定，现在就过去看看，亲眼见识一下这个在“记忆”中无比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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