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师娘生日
民国三十三年的北平,时节已近五月,天气彻底转暖,槐树的叶子绿得发亮,阳光也带上了几分力道,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甚至有些燥热。
一眨眼,陈禾的“陈记肉铺”已安稳经营了十几天。这些日子,彻底习惯了每日凌晨前往秦家村猪场,完成购猪、宰杀、分割,再推着独轮车,载着半扇猪肉和下水返回南锣鼓巷开张售卖的固定节奏。
生意也一天火过一天,现在每日都能在九点前售罄关门,因此有了大把的下午的空暇时间。空间里面的银元大把的花出去,物资也丰富了许多,布匹、棉花、花生、瓜子、黄豆各类蔬菜、牛羊肉都有了上百斤。
陈禾在京城闲逛的时候偶尔遇到经过的煤车,每次都拿几千斤煤,现在已经存储了有20万斤左右了,烧不完,根本烧不完,也就歇了一直拿的心思,虽然空间很大,但是也不能全装这玩意儿不是。何况陈禾还需要不定期买一点点煤免得别人起疑。
每天往空间中存储的猪肉已经有上千斤了。陈禾已经不打算再存了,因为随着这天的生意积累,一扇猪肉已经不够卖了。
清晨,陈禾照常将硬木独轮车从大门推出铺子,检查了一下车轴,又将皮围裙、各类刀具等一应工具,分门别类地放入车上的大褡裢里,固定好两个预备装下水的厚实木桶。
反身将门板装上锁好铺门,推起独轮车,融入了尚未苏醒的京城街巷。车轮压在干燥的泥土路面上,发出“吱呀”声。街道两旁的店铺门板紧闭,仿佛还在沉睡,只有偶尔几个模糊的身影,或倒马桶,或赶着驴车,沉默地擦肩,各自没入朦胧的晨雾里。
快到安定门时,天光又亮了几分,能看清守城伪军脸上熬夜的油光了。带队的胡队长正倚着城墙根,揣着手,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手下闲话。瞧见陈禾推车过来,他眼皮抬了抬,没等陈禾开口,脸上就先扯出点笑模样。
“哟,陈掌柜,够早的啊。”胡队长声音带着点沙哑。
陈禾停下车子,笑容自然而热络:“胡队长,您和弟兄们才辛苦,熬了一宿。来,抽根烟醒醒神。”边说边从怀里摸出包“哈德门”,开始给守城的兵丁发烟。
胡队长和几个守城兵丁都笑嘻嘻地接了陈禾递过来的烟,各自点上。胡队长深深吸了一口,让烟雾在肺里转了个圈,这才舒坦地呼出来,对着陈禾抱怨道:“这早晚的凉气真够呛,吹一宿,我这老寒腿又不得劲了。”他边说边揉了揉膝盖,然后很自然地朝城外方向摆了摆手,“行了,赶紧忙你的去吧,再磨蹭天可大亮了。”
“得嘞,这天儿是有点凉,胡队长您和弟兄们多当心。” 陈禾脸上带着笑。不再多言,冲胡队长和旁边几个面熟的伪军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随即推起车子,脚步轻快地穿过了城门洞。
出了城,土路的变得更加颠簸。空气中弥漫着田野特有的土腥气和隐约的粪肥味。陈禾加快了脚步,独轮车稳当地前行,车轮在泥地上压出浅浅的辙痕。走了不大功夫,绕过那片枝叶开始蓊郁的杨树林,秦家村外那座由夯土矮墙围起来的简陋院落便出现在视线里。
进到灯火通明的院子中,亭子里几口八印大锅冒着腾腾白汽。帮工秦大山正光着膀子,和两个兄弟合力将一头嗷嗷叫的肥猪按上条凳,看见陈进到院子,汗涔涔的脸上立刻露出笑容。
“小陈掌柜,您来啦!”他一边用力按着挣扎的猪,一边朝墙根努了努嘴,“鸡在筐里,都按你说的挑好了,活蹦乱跳的!”
陈禾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一个柳条筐里,十来只芦花鸡正挤作一团。走过去提起筐子,顺手将准备好的一块二毛钱塞到秦大山搭在凳子的上衣口袋里。“大山叔,明天的钱放你兜里了,您先忙着。”
秦大山被猪牵扯着,只胡乱“哎”了一声,算是收到,注意力又全回到手底下的活计上。
这时,猪场老板赵振山背着手踱了过来,他今日换了件深色的短褂,看着精神些。他朝陈禾点了点头:“陈掌柜来了,今天这猪晚上刚到的,个个膘肥体壮,你随便挑。”
“赵叔早。”陈禾笑着应声,手上动作没停,目光早已扫过猪圈,迅速锁定了一头体型匀称、皮毛油光水滑的大家伙,估摸着得有二百大几十斤。
秦家另外两个兄弟闻言,不用吩咐,便麻利地拿起绳索,钻进猪圈,朝着陈禾指的那头猪围了过去。整个院子依旧喧闹,却在这喧闹中自有一套运行的秩序。
“毛重二百六十三斤,总价三十一块五毛六分”秦大山高声报数。
陈禾数出三十二块大洋递过去:“赵叔,您数数。”
赵振山接过,挨个检查了,又找回四毛四分角子:“没错,正好。”
交易完成,陈禾便开始了每日的必修课。放血、吹气、烫水、刮毛、开膛、分割。。。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带着一种独特的力量与技巧结合的美感。
尖刀精准地划过要害,铁通条在皮下游走捅出气道,俯身鼓气,胸膛起伏,气息悠长,那猪身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胀起来。刮毛刀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所过之处,黑硬的猪毛纷纷脱落,露出底下白净的皮肤。
开膛时,刀刃紧贴腹膜,小心翼翼,绝不伤及内脏分毫。最后,砍斧落下,沿着脊柱将猪均匀地劈成两半。
这一整套流程下来,不过半个多小时,看得旁边的刘屠户等几个同行也忍不住点头称赞。
“手艺真俊诶!”
陈禾只是腼腆地笑笑,并不多言。将猪头、下水整理好,放入木桶,又将那十只活鸡中的八只当场宰杀、放血、褪毛,处理成干净的白条鸡。剩下两只活的,则用草绳捆了脚。
结算了帮工们的辛苦钱,陈禾将要售卖的大半扇猪肉、完整的猪头、下水、以及两只活鸡装上独轮车。而那小半扇猪肉、四个猪蹄、一根猪尾、一副板油以及八只白条鸡,则照例在返程途中,于那片无人的杨树林里,神不知鬼不觉地收入了空间。
回到南锣鼓巷铺面时,天色已然大亮。街上行人渐多,早点摊子冒出腾腾热气。陈禾卸下门板,将还温乎的大半扇猪肉“嘭”地一声摞在大榆木肉案上,发出沉实的响声。
接着将心、肝、肺、猪肚、肥肠挂在案子上方的横杠铁钩上,腰子、猪头放在大案板一边。那两只活鸡被放到大案板前面靠边,随客人挑拣。
动作麻利地把煤炉提到屋外墙边生上火,坐上大铜壶烧水。随着水汽蒸腾,“陈记肉铺”新一日的营业开始了。
“小陈掌柜,来二斤五花,要肥瘦相间的!”隔壁杂货铺的张万隆踱着步子过来。
“好嘞张掌柜,您瞧这块,三层五花的,正好!”陈禾手起刀落,一刀下去,分量几乎不差毫厘,上秤一称,二斤高高的。用稻草拧的草绳穿上,递了过去,收下四毛钱。
很快,老主顾们陆续上门,肉案前围了不少人。陈禾手口并用,切肉、过秤、收钱、找零,应对自如。
陈禾年纪虽轻,但手艺扎实,分量给得足,又不短斤少两,加上为人活络,说话客气,已经在街面上立住脚了。
很快九点不到,连那两只活鸡和“囊揣”、剔净淋巴结的“槽头肉”,以及各类下水都一一被人买走了。
陈禾看着空空如也的肉案,长长舒了口气。拿起“售罄”小木牌,挂到了门外。
开始收拾“战场”。清洗肉案,将油污刮净,用清水反复冲刷,直到木头纹理重新显露出来。各类刀具、铁钩、通条,也都就着炉子上剩余的热水,仔细刷洗擦干,抹上一点油防止生锈,然后一一归位到墙边的松木刀具架上。地面清扫干净,泼上清水压住尘土。
一切收拾好,陈禾来到隔壁“万隆昌”杂货铺。
“张掌柜,打一小坛牛栏的烧酒,要醇厚点的。”
“好嘞陈掌柜,这是要送人?”张万隆一边从货架深处搬出一个小坛酒,一边笑着搭话。
“嗯,去看看师父师娘。”陈禾接过酒坛,看了看油纸封感觉没问题,又称了两包上好的红糖,买了一包给孩子的糖果。
接着,又转到街角的干果店,精心挑选了两包品相完好的干桂圆和干荔枝。这年头,这些南货可是稀罕物,价格不菲。
抱着这些东西回到铺子里,再次关上门板。意念从空间中取出一匹棉布,拿着剪刀和尺子,比划着裁下了十尺长短。想了想,又将之前从黑市头目那里收来的关东烟叶取出两斤,用厚实的牛皮纸仔细包好。
看着地上摆放的这些东西:一坛酒、两包红糖、一包糖果、两包干果、十尺棉布、两斤烟叶。陈禾满意地点点头。师娘操持家务辛苦,红糖、干果可以给她补身体,棉布能给师娘做身新衣裳。糖果是给铁柱和娟子的零嘴。酒和烟叶,则是师父的心头好。
将这些礼物分门别类,用麻绳捆绑在独轮车上,保证推行时不会散落。等到下午两点。
陈禾灌满水葫芦,绑在腰间。然后推起独轮车,出了铺门,将门板一块块上好,最后挂上铜锁。
午后阳光开始有些辣,照的人马上燥热起来。陈禾推着车,离开了南锣鼓巷,拐上了地安门外大街。
车轮吱呀呀地响着,调整着呼吸和步伐,稳稳地掌控着车把。穿过皇城根,行经西安门,再一路向南,过宣武门,入菜市口,经虎坊桥,北平城的街景在车轮旁缓缓流淌。
街面上,有趾高气扬的伪军警巡逻,有衣衫褴褛的乞丐缩在墙角,有为了几斤发霉的混合面在粮店前排起长龙的百姓,也有坐在黄包车上匆匆而过的体面人。这一切,都与推车独行的陈禾,共同构成了一幅京城最真实的浮世绘。
陈禾并不觉得累,反而享受着这种用双脚丈量城市的感觉。步伐稳健,气息均匀,一路前行。
约莫走了两个小时,当日下午四点左右,陈禾终于看到了师父家那熟悉的院墙后门。将独轮车在门口停稳,抬手敲响了院门。
“谁呀?”里面传来一个稚嫩的男声,伴随着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门“吱呀”一声开了,探出王铁柱那颗虎头虎脑的小脑袋。他看到陈禾,眼睛顿时一亮,惊喜地叫道:“小禾哥!是你呀!”随即扭头朝着院里大声嚷嚷:“娘!娘!小禾哥来了!”
话音刚落,一个穿着小红褂的身影就像只蝴蝶似的从屋里飞了出来,正是六岁的王娟,她扑过来抱住陈禾的腿,仰着小脸,甜甜地叫着:“小禾哥!娟子想你了!”
陈禾心里一软,弯腰摸了摸娟子的头,笑道:“哥也想娟子了。”
这时,王承根和妻子张秀芹也从屋里走了出来。王承根还是那副沉稳的样子,看着陈禾和车上的东西,眉头微挑。张秀芹则系着围裙,手上还沾着些面粉,显然正在忙活,见到陈禾,脸上露出笑容:“小禾?你怎么来了?还拿这么多东西!快,快进来!”
“师父,师娘。”陈禾恭敬地叫了一声,然后一边解开车上的绳索,一边将礼物拿下来,嘴里解释道:“师娘,今儿个是您生日,徒弟过来看看您。这两包红糖和这些干桂圆、干荔枝,您留着平时泡水喝,补补气血。这布,颜色还算正,您自己做几身衣裳。这包糖果,给铁柱和娟子甜甜嘴儿。”
又拿起酒和烟叶:“师父,这酒是牛栏山的,您尝尝顺不顺口。这烟叶是关东来的,劲儿足,您看合不合用。”
张秀芹看着地上这一堆价值不菲的礼物忍不住埋怨:“你这孩子!来就来,买这么多东西做什么!乱花钱!你现在铺子刚开张没多久,处处都要用钱,攒着点才是正理!”可她眼角的笑意和微微发红的眼眶,却泄露了她内心的感动。
王承根接过那坛酒,戳开油纸封闻了闻,点头道:“嗯,是正经牛栏山的味儿。”又捏了捏烟叶,脸上也难得地露出了笑容,“这烟叶不错,费心了。”
王铁柱和王娟早已被那包糖果吸引,眼巴巴地看着。陈禾笑着把糖果塞到他们手里:“拿去和妹妹分着吃,一次别吃太多,仔细牙疼。”
两个孩子欢呼一声,抱着糖果跑到一边去了。
“快别在门口站着了,进屋,进屋喝茶。”张秀芹连忙招呼。
四人便挪到院子里那棵老槐树下的石桌旁坐下。张秀芹手脚麻利地端上来一壶沏好的茉莉花茶和几个粗瓷茶碗。茶水微烫,香气扑鼻。
“小禾,铺子那边一切都还顺当?”王承根抿了口茶,开口问道。他虽然不再每日带着陈禾操持,但心里始终记挂着这个自立门户的徒弟。
“回师父,都挺顺当的。”陈禾放下茶碗,认真回答,“每日都去赵掌柜那拿猪,一天一头,差不多都能卖完。街面上的黑皮黄皮之前都大点过,现在也就偶尔过来用银联劵买点肉,暂时没什么麻烦,一些顾客也慢慢熟悉了。”
“嗯,那边是比这边富裕一些,有钱人多。”王承根叮嘱道,“城北那边,同行之间没起什么龃龉吧?”
“没有,师父放心。同行碰见了都还算客气。”
“那就好。行有行规,守着规矩,大家面上都好看。”王承根点点头,对这个徒弟的处事能力,他是越来越放心了。
张秀芹给众人添了回茶,语气里带着关切:“小禾一个人住在南锣那边,人生地不熟的,还习惯不?要是缺什么短什么,可得跟师娘说。”
“都挺好的师娘,”陈禾捧着茶碗:“街坊邻居都挺关照的。”
陈禾又问起师父家里的情况,肉铺的生意,铁柱在私塾的功课。王承根一一说了,无非是些日常琐碎,物价又涨了,配给粮越来越不是味儿,铁柱读书还算用功之类。
聊了约莫半个多时辰,日头开始西斜。张秀芹看了看天色,站起身:“你们爷俩先聊着,我得赶紧做饭去,不然一会儿天色晚,城门该关了,小禾回去不方便。”
说着便风风火火地进了厨房。只见她系紧围裙,先将一只褪洗干净的白条鸡剁成小块,放入滚水中焯去血沫。
锅中倒入香油,油热后放入葱姜爆香,接着将沥干水的鸡块倒进去翻炒,待鸡肉变色,烹入料酒酱油,加入土豆块和没过食材的热水,盖上锅盖咕嘟咕嘟地炖煮起来。
鸡炖好了,接着,她又利落地将一条刮鳞去鳃的鲤鱼打上花刀,用盐和料酒略微腌制。起锅,烧热油,将鱼滑入,煎至两面金黄,然后烹入醋、酱油、糖和清水,撒上葱丝姜丝,小火慢㸆。
另一边,一块五花三层的猪肉已被切成均匀的方块,在另一口锅中沸水中浸过。张秀芹炒了糖色,将肉块放入煸炒上色,加入葱姜、八角、酱油和足量的水,大火烧开,转小火慢慢煨着。
等荤菜都炖好了,她又将摘洗干净的一把脆嫩的小油菜和几个青椒,快速翻炒出锅。。。厨房里香气四溢,锅碗瓢盆的碰撞声,构成了一曲最具烟火气的交响乐。
天色渐晚,暮色四合。院子里亮起了那盏熟悉的煤油灯,昏黄的光晕笼罩着石桌。
张秀芹将做好的菜一道道端上来:金黄诱人的红烧肉,酱香浓郁的㸆鲤鱼,汤汁浓郁的鸡肉炖土豆,清炒小油菜,青椒炒鸡蛋,整整五个菜,摆满了不大的石桌,堪称丰盛。
“来来来,吃饭了!小禾,饿坏了吧?快坐。”张秀芹招呼着,给每个人都盛上满满一碗小米和大米同蒸的二米饭。
王承根拿出陈禾送的那坛牛栏山烧酒,打开油纸封,一股醇厚的酒香立刻飘散出来。他拿出两个酒碗,看向陈禾:“小禾,今天师娘生日,高兴,陪师父喝一点?”
陈禾连忙站起身,接过酒坛:“师父,我来。”小心翼翼地给王承根面前的碗斟满,然后才给自己倒了小半碗。
“祝师娘生辰快乐,往后日子都平平安安的。”陈禾端起酒碗,说道。
张秀芹笑得合不拢嘴:“好,好,都平安,都安康!快吃菜,吃菜!”
陈禾和王承根轻轻碰了下碗,仰头喝了一小口。酒液辛辣,带着一股暖流直冲腹中,确是烈酒。王承根则痛快地喝了一大口,满足地哈了口气。
张秀芹不停地给陈禾夹菜,一块油光红亮的红烧肉,一筷子鲜嫩的鸡腿肉,几乎要堆满他的碗。“多吃点,你一个人肯定吃不好。”
陈禾看着碗里冒尖的菜,连声道谢。
饭桌上气氛温馨而融洽。大家吃着,聊着。王铁柱叽叽喳喳地说着私塾里哪个同窗背书被打手心了的趣事,王娟小口小口啃着鸡腿,吃得满嘴油光。
张秀芹说着街坊邻里的琐碎,王承根偶尔插几句关于行会或者猪肉行情。陈禾大多时候安静地听着,适时回应几句。
窗外,天色彻底黑透,偶尔传来几声犬吠。院内,灯影摇曳,饭菜飘香,笑语晏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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