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卖粮食(上)
众人提着从集市上采买的东西回到秦家小院时,日头已经爬得老高。陈禾看了一下时间八点钟了。秦大山早已从猪场忙完回来了,正蹲在堂屋门槛上,捧着一个粗瓷大碗,“呼噜呼噜”地喝着稀粥。等吃完早饭,还有很多活计要忙。
虽说让人喘不过气的抢收大战已经过去,但在庄户人家,日子从来就没有真正的“清闲”二字。所谓的农闲,不过是相对而言,该忙活的活计,一样也少不了。
女人们有女人们那一摊子永远也干不完的琐碎,积攒了几日的脏衣服被单,得趁着日头好赶紧浆洗晾晒。猪圈里快长成的肥猪,每日雷打不动地需要新鲜的猪草,得去田埂地头寻觅、割回、洗净、剁碎,再拌上麸皮煮熟。
做饭洗碗,水缸也要挑满,鸡鸭要喂,一家老小的鞋袜衣裳破了要补,纳鞋底、缝棉袄的活儿也得见缝插针地做。
男人们呢,地里刚播下麦种,得时常去瞅瞅,墒情如何?土坷垃是不是压得太实?麦芽有没有悄悄顶破那层薄土?地要是干得泛白,就得想法子从沟渠挑水去润一润;田埂水渠有被雨水冲塌的地方,也得及时铲土修补。
晌午时分,让全家老小期盼已久的丰收庆祝宴,终于在堂屋中央的八仙桌上热气腾腾地摆开了。秦母带着秦淮茹、大嫂李梅花在厨房里煎炒烹炸忙活了整个上午,此刻端上桌的菜肴,在寻常农家眼里,绝对算得上是一年里难得的丰盛与奢侈。
主菜是浓油赤酱、颤巍巍、亮晶晶的红烧肉,大块带皮的五花三层炖得酥烂入味,用筷子轻轻一夹仿佛就要化开,浓郁的酱香肉香直往人鼻子里钻。
一条尺把长的肥美大鲤鱼,与切成方块的卤水豆腐一同在砂锅里煨炖得汤汁奶白,鱼肉鲜嫩,豆腐吸饱了鱼汤的精华,鲜气扑鼻。
一小盆金黄喷香的小鸡炖蘑菇,用的是自家散养的小公鸡和秋天从林子里采来晒干的野生榛蘑,鸡肉紧实,蘑菇滑嫩,汤汁醇厚。
烧茄子油润亮泽,蒜香浓郁。拍黄瓜清爽利口,酸辣开胃。肉片烧豆角咸香下饭,豆角炖得软烂。再加上几大盘清炒的时蔬,绿油油的,看着就喜人。
秦大山不光把秦爷爷和秦奶奶两位老人请来,还把二弟秦大江、三弟秦大河两家人也都招呼了过来。一大家子十几口人,将一张八仙桌围得满满当当,孩子和女人们另开一小桌,叽叽喳喳,欢声笑语几乎要掀翻屋顶。
这是一场难得的家宴,食物的丰盛香气与亲人团聚的融融暖意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份格外珍贵的安稳与幸福。
饭后,秋日午后的阳光金灿灿地洒满院子,虽说早晚已经有些凉意,但这时候太阳正盛,还是有些热的。大家伙儿挪了凳子、马扎,三三两两地坐在院子里,坐在树荫下、屋檐下躲着太阳,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消解着饱餐后的慵懒与满足。
秦母和几个妯娌手脚麻利地收拾完碗筷锅灶,也搬了小凳加入进来,手里却不停歇,或纳着厚厚的千层底,或缝补着孩子们磨破的衣裳袖口。
陈禾坐在秦大山旁边,听着他们兄弟几个谈论今年的雨水、明年的种子,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了堂屋屋檐下。那里有一片狭长的阴影,秦淮茹不知何时悄悄挪到了那个不显眼的角落,独自坐在一个小马扎上。
她微微低着头,午后略微西斜的阳光从屋檐边缘切过,正好将一半光亮洒在她身上,一半阴影落在她侧脸,勾勒出柔和静谧的轮廓。她似乎有些出神,手指无意识地绕着垂在胸前的一缕发丝,那发丝乌黑油亮,在光线下泛着健康的光泽。
陈禾不动声色地搬起自己坐着的小板凳,慢悠悠地挪到了屋檐下,在她身边放下凳子,挨着她坐下。
两人挨得很近,陈禾能清晰地闻到她身上淡淡的、皂荚清洗过的清新气息,混合着阳光晒过棉布衣裳所特有的、暖融融的干燥香味。院子里人声嘈杂,大人们谈论着庄稼、收成、柴米油盐,孩子们追逐打闹,鸡鸭在角落悠闲地踱步啄食。
秦淮茹察觉到身边有人坐下,侧过头,见是陈禾,脸颊微不可察地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像初春桃花瓣上最浅的那一抹颜色。她没有躲开,也没有说话,只是将目光重新投向院子里啄食的鸡群,但手指绕头发的动作,却不知不觉地停了下来。
陈禾凑近了些,几乎能感觉到她呼吸间细微的气息。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故作神秘的促狭,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语调说道:“淮茹,我跟你说,我会看手相。”
“嗯?”秦淮茹转回头,杏眼里带着明显的疑惑,还有一丝被勾起来的好奇,“看手相?哥你还会这个?”她的声音也压得很低,软软的,带着姑娘家特有的轻柔。
“那当然,”陈禾挺了挺胸脯,一本正经地胡诌,“祖传的手艺,看得可准了。”伸出自己的右手手掌,掌心向上,煞有介事地比划着,“来,把手给我,我给你看看,保管能看出你今后的福气财运、姻缘前程。”
秦淮茹将信将疑,长长的睫毛眨了眨,犹豫了一下,或许是被他那笃定的表情唬住了,又或许是心里也存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她慢慢地、带着点试探地伸出了自己的右手,掌心朝上,手指微微蜷着,指尖纤细柔嫩。
陈禾心中暗笑,面上却越发严肃认真,右手一把抓住秦淮茹的右手,然后伸出自己的左手,作势要搭在她的手掌心。
就在这指尖将触未触的瞬间,秦淮茹却像是忽然从某种恍惚中惊醒,又或是敏锐地捕捉到了陈禾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奸计得逞的贼笑。
她脸颊“腾”地一下飞起更明显的红霞,像晚霞骤然染红了天边,飞快地把手缩了回去,紧紧藏到身后,还下意识地往后挪了挪小马扎,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声音细若蚊蚋,却带着明显的羞意:“哥,你骗人!我才不信呢!”
她那点突如其来的警觉与少女天然的羞涩,在陈禾眼里非但不恼,反而可爱极了,像只小兔子。嘿嘿一笑,也不气馁,继续压低声音逗她:“怎么是骗人?我真会看。不信你让我看看,我能看出你将来肯定有福气,能嫁个。。。我这样英俊的男人。。。”
话音未落,秦淮茹急得想要伸手去捂他的嘴,又碍于院子里人多眼杂,只能把身子扭向另一边,小声嘟囔:“不听不听,哥你净瞎说……”
两人在这小小的角落里,一个逗,一个躲。陈禾的手指试图去“捕捉”那只藏起来的手,秦淮茹则灵巧地闪躲,衣袖摩擦间发出窸窣轻响,夹杂着压抑的轻笑和低语。
午后的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投在斑驳的泥墙上,拉得很长,偶尔交错,又分开,一种隐秘而甜美的、属于年轻未婚夫妻间的情愫,在这秋日暖阳与家常喧闹的背景下,无声地流淌、发酵。
正当两人这小小的、带着青涩甜蜜的“拉扯”渐入佳境时,院子中央,秦大山磕了磕手里的旱烟杆,清了清嗓子,开口道:“眼下粮食是收进仓了,公粮也交了,心里是踏实了不少。
不过,家里总得有些活钱,买点盐巴、洋火(火柴)、针头线脑,扯点布。。。这粮食,总得想法子卖出去一些,换点现钱。”
三弟秦大河接过话头,叹了口气:“大哥说的是。可眼下正是新粮上市的时候,那些粮商鼻子灵得很,知道咱们急着换钱,惯会把价格压得低低的。去年这时候,上好的谷子,他们收的价格还不到市价七成,剥一层皮不说,秤上还老耍花样。”
二弟秦大江也点头附和:“是啊,但是如果自己拉到集上或城里去零卖,费时费力不说,也卖不上多少,还容易惹眼。”
陈禾听到这里,停下了和秦淮茹之间那无声的“小游戏”,放开了原本虚握着她手腕的手指。坐正了身子,转向秦家三兄弟,开口道:“叔,大河叔,大江叔,如果信得过我,卖粮这事,或许我能帮上点忙。”
秦大河眼睛一亮,好奇地问:“小禾,你在城里有门路?能帮咱们把粮食销出去?”
陈禾点了点头,斟酌着说道:“门路谈不上多硬,但我认识不少街坊邻居。眼下城里粮食价格高,质量还不怎么好,掺沙子陈米的比比皆是。
咱们这新打下来的好粮食,我拉一些回去,价格比粮店便宜些,但肯定比粮商收的价高,就在街坊间散着卖。多了不敢打包票,但几百斤谷子,应该是不难出手的。”
秦大山闻言,脸上露出思索的神色,缓缓点头:“小禾这法子听着靠谱。都是知根知底的街坊,钱货两清,麻烦少。就是。。。”他顿了顿,眉头微皱,“这粮食想运进城里,现在可不容易。城门查得严,没有粮食行会的路条凭证,或是没打点好守城的兵爷,根本进不去,弄不好连人带粮都得扣下。”
陈禾拍了拍胸脯:“这个叔您放心。北城安定门那边,我认识守城的一个营长,以前打过些交道。到时候塞点钱,说是自家亲戚凑点口粮,问题不大。不过。。。”
话锋一转,声音压低了些,神色也认真起来,“这事,咱们自家人知道就行,千万别往外说。帮咱自家买个几百斤粮食,我还能周转想法子。可要是村里其他人家知道了,都来找我,那粮食一多,目标就大,我也实在没那个能耐。”
这话说得合情合理。秦家三兄弟都是明白人,立刻领会了其中的意思,纷纷点头。
秦大山郑重道:“小禾你放心,这道理我们懂。就咱们三家,一家先出一百斤谷子,总共三百斤,你拉去试试。能卖掉最好,卖不掉再拉回来,也不打紧。价钱比粮商收的价好就成。这事儿,绝不到外头说道。”
“对,对,自家人关起门来说的事。”秦大河和秦大江也连忙保证。
陈禾心里暗暗点头。自己其实是有能力吃下秦家村的粮食的,直接用空间收了粮食,回头给他们大洋就是。但是秦家村农会的组织力很强,很多事情都有迹可循。眼下帮着秦家兄弟卖点余粮,可以说是亲戚间互相帮忙,是人之常情。
可若是规模大了,牵扯到村里其他人,性质可能就不一样了。将来时局变幻,万一有人翻旧账,说他在这个时期大规模倒卖粮食,牟取暴利,那可就麻烦大了。“投机倒把”、“囤积居奇”甚至“资本家”的帽子,在那个即将到来的新时代,分量可不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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