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卖粮食（下）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陈禾就起来了。院子里，秦家三兄弟已经将三百斤谷子分装好，用麻袋扎得结实实，搬上了三轮车。为了掩人耳目，秦母又在上头盖了一层厚厚的、用芦苇编的草帘子。

“小禾，路上当心点。”秦大山帮着把绳子勒紧，叮嘱道。

“放心吧，叔。”陈禾应了一声，蹬上车，朝着京城的方向驶去。

清晨的乡间土路格外安静，只有车轮碾过路面发出的“沙沙”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陈禾骑出一段距离，回头看看，秦家村已经隐在了晨雾与树影之后，前后左右都不见人影。

无形的空间以他的左手为起点，悄无声息地向前方扩散开来，左右前后的感知了一圈，周围无人。然后，车斗里几袋被草帘子覆盖着的谷子消失了。

陈禾确实认识北城安定门的守城营长胡永贵，那人原是日伪时期的守城小队长，日本人投降后摇身一变，又成了“国军”的营长，是个见钱眼开、有奶便是娘的角色。

但陈禾并不打算真的去贿赂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悄无声息地解决问题，何必去跟那些人打交道，留下把柄？空车进城，简单省事。

懒洋洋的蹬着三轮车，轻快地朝着京城方向骑去。到达安定门时，城门已经开了，进出的人流车辆开始增多。几个穿着皱巴巴黄色军装、抱着步枪的士兵懒洋洋地站在城门洞两边，对进出的人爱搭不理地扫视着，偶尔喝止某个看着不顺眼的挑夫或行人，盘问几句，揩点油水。

陈禾的三轮车是空的，只有面上盖着一张旧草帘子。骑到城门口，放缓了速度。一个面熟的兵丁抬眼看到他。

“哟，陈老板？这是打哪儿回来？”兵丁扯出个笑脸，也没认真检查的意思。

“回老总，去乡下亲戚家帮了两天忙，刚回来。”陈禾笑着应道，顺手从怀里摸出一包没拆封的“哈德门”，悄悄塞到那兵丁手里，“弟兄们辛苦，拿着抽。”

兵丁捏了捏烟盒，脸上笑容更盛，挥挥手：“快进去吧，陈老板。城里头最近不太平，您也当心点儿。”

“诶，多谢老总提醒。”陈禾道了声谢，蹬车轻松地穿过了城门洞，进入了京城。

一进城，气氛明显不同。虽然街道店铺大多还开着门，但行人脸上多少带着些谨慎与匆忙，少了往日的从容。

更引人注目的是，街上多了许多穿着脏破军装、身上或多或少带着绷带、拄着拐杖或互相搀扶的伤兵。他们三五成群，或蹲在街角晒太阳，眼神麻木；或蹒跚着在街上游荡，目光四下扫视。

陈禾骑着车，小心地避让着行人，目光扫过街边。看到几个伤兵大摇大摆地走进一家卖包子稀饭的小铺子，坐下就吃喝。老板是个老实的中年人，脸上堆着笑，小心翼翼地上前似乎想要收钱，却被一个伤兵不耐烦地一把推开。

嘴里骂骂咧咧：“老子在前线替你们卖命，身上钻了几个窟窿眼，吃你几个破包子还要钱？滚远点！”老板踉跄了一下，脸色白了又红，最终却只是低下头，默默转身回了灶间，不敢再言声。

又走过一条街，情形更甚。一家饭馆门口围了些人，里面传来叫骂和摔打的声音。陈禾放缓车速看去，只见四五个伤兵正在里面闹事，桌子被掀翻，碗碟摔了一地。一个像是掌柜模样的男人捂着额头，指缝间有血淌下，正苦苦哀求着什么。

一个缺了只胳膊、用绷带吊着的伤兵尤不解气，一脚踹在旁边的条凳上，破口大骂：“妈拉个巴子！老子们流血牺牲，到你们这儿吃口饭是看得起你们！还敢跟老子要钱？打不死你！”

旁边的食客早就躲得远远的，街坊邻居也只敢在门外指指点点，没人敢上前。巡街的警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不见踪影。

陈禾心头沉了沉，移开目光，加速蹬车离开。城里的秩序，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坏。这些伤兵，既是战争的受害者，也成了混乱的催化剂。当权者无力安置抚恤他们，便只能任由他们成为街头的不稳定因素，苦了的还是普通老百姓。

陈禾没有回自己的96号院，而是拐向了南城，朝着师父王承根家所在的黑窑厂街方向骑去。这次进城，主要目的就是给师父家送点粮食。

到了师父家附近熟悉的街巷，陈禾放慢速度，目光扫过几个岔路口。选中一条僻静无人的小胡同，一头钻了进去。就在三轮车驶进胡同口的刹那，陈禾心念再动。空间展开，确认胡同前后无人。

下一秒，三轮车原本空荡荡的车斗里，旧草帘子下面，凭空多出了两个鼓鼓囊囊的麻袋。一个装的是一百斤秦家给的、今年新收的谷子；另一个，则是陈禾从自己空间里取出的一百斤精细白面。

整理了一下草帘子，确保盖严实了，这才蹬车出来，绕到师父家院子的后门。陈禾停好车，上前“咚咚”敲了两下。

不多时，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师娘张秀芹探出头来。见到陈禾，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脸上绽开笑容，连忙把门拉开：“小禾？快进来！你怎么这时候来了？哟，还骑着车。。。”

“师娘。”陈禾叫了一声，把三轮车推进了小院，回手把门关上。

“师父在家吗？”陈禾一边问，一边动手去解车斗上捆扎麻袋的绳子。

“在呢在呢，在屋里歇着呢。这些天铺子里肉来得少，早早卖完就收了。”师娘说着，朝屋里喊了一声，“他爹！小禾来了！”

话音刚落，堂屋门帘一挑，王承根走了出来。他穿着家常的灰布褂子，袖子挽着。看到陈禾，他脸上露出笑容：“小禾来了。”  他的目光随即落到陈禾正往下搬的麻袋上，愣了一下，“这是。。。”

陈禾已经将两个麻袋都搬了下来，放在屋檐下的干爽处。“师父，师娘，这是我从老丈人家那边弄来的。今年他们收成还行，除了交公粮和自家留的口粮，还有些富余。

我知道现在城里粮食金贵不好买，就跟我老丈人商量着，按市价从他们那儿买了些，又托其他亲戚也匀了些，凑了这些给您送过来。”

他拍了拍麻袋，“这一袋是今年新打的谷子，晒的干干的。这一袋是白面，我特意在各家收的。”

“哎哟，你这孩子！”张秀芹一听这话，连忙上前，脸上又是感动又是着急，“现在粮食多金贵啊，多少钱？师娘这就给你拿去！”说着转身就要往屋里走。

陈禾却一把拉住师娘，神色恳切：“师父，师娘，您二老听我说。这钱，我绝不能收。”

王承根也皱起眉头语气坚决：“小禾，你这就不对了。既然是你花钱买的，这钱必须得给。现在谁家都不宽裕，你攒点钱不容易。师父这儿有钱，该多少是多少，一分不能少。”

陈禾连忙说：“师傅您别说了，这钱我肯定不能要的，当年要不是师父收留我，教我手艺，给我饭吃，我陈禾还不知道在哪儿飘着呢。师父师娘待我的这份恩情，是多少钱都买不来的。”

顿了顿，陈禾接着说：“现在我长大了，能挣点钱了，给师父师娘买点粮食，这不是应该的吗？您二老要是非要给钱，那就是把我当外人了。”

陈禾趁势压低声音，神色变得严肃：“再说了，师父，师娘，这粮食你们真得收下。我这次进城，一路上看见好多伤兵在街上闹事，吃拿卡要，打砸店铺，也没人管。城里看着还算平静，但这底下，乱得很。”

见师父师娘都凝神听着，继续道：“我在乡下这些日子，听到看到不少事。北边打得厉害，这世道眼看要有大变动。咱们老百姓别的管不了，但手里有粮，心里才能不慌。这点粮食您二老一定得收下，更是为了往后打算。您二老在城里，趁着现在还能换到，也该多备些粮食存着，这才稳妥。”

王承根沉默了，掏出烟袋，慢慢装上烟丝，划火点上，深深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他的眉头紧紧锁着，半晌，才重重地点了点头：“小禾，你说得在理。师父知道了。”他看向那两袋粮食，不再推辞，“这粮食，我们收下。谢谢你，也谢谢你老丈人家。这份情，师父记在心里。”

张秀芹也抹了抹眼角，连声道谢：“好孩子，难为你想着我们！”

又在师父家坐了一小会儿，喝了碗水，说了些闲话，陈禾便起身告辞。王承根和张秀芹一直把他送到后门口，再三叮嘱他凡事小心。

陈禾骑上三轮车，离开师父家，却没有往自己家方向去，而是径直又朝安定门骑去。这次进城，本就没打算久留。

再次出城顺利得很。守城的兵丁见他空车出去，只当是回乡下，问都懒得问。

出了城，走上回秦家村的那条土路，行人车辆愈发稀少。陈禾寻了个前后无人的僻静处，停下车。心念微动，空间展开，确认四周无人。

从空间里，取出了几套适合自己秋冬季节穿着的厚实衣裳和棉袄，用一块包袱皮仔细包好，放在了车斗里。这些是准备带到秦家村去的，往后天气渐冷，用得着。

想了想又拿出一匹布，这布是手工产的厚实棉布，虽然没有洋布那样的宽度和轻薄细密，但是胜在结实耐用，最适合农村。

又拿出几斤精盐来，农村能买到大粒粗盐，但是实在不好吃，正好自己这里多的是，拿出一些给他们分分。

做完这些，回头望了一眼远处京城灰蒙蒙的城墙轮廓，不再犹豫，蹬动三轮车，朝着秦家村的方向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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