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一张照片，几家愁容

凌晨的寒气，顺着阁楼窗户的缝隙钻进来，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张麟却浑然不觉。他趴在冰冷的地板上，眼睛一眨不眨地贴在长焦相机的取景器上，镜头稳稳地对准了远处那片黑漆漆的乱葬岗。

这台相机是德国货，镜头又粗又长，是军情调查处最顶尖的装备之一，平常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只有在侦办特大案件时才能申请到。张麟以“黑鸦案”事关重大为由，硬是从后勤科那里磨了过来。

现在，它成了张麟的第三只眼。

透过镜头，远处乱葬岗的景象被拉近了许多。虽然依旧昏暗，但借着微弱的星光，已经能勉强分辨出那些高低错落的坟包和荒草。

“队长，有动静！”一旁的王彪压低了声音，用望远镜指着一个方向。

张麟迅速调整镜头。

只见乱葬岗深处，一个坟包后面，突然亮起了一束手电筒的光。光柱在空中划了三下，两短一长，然后迅速熄灭。

这是信号！

张麟屏住了呼吸。他知道，另一方要出现了。

果然，没过多久，从另一个方向的草丛里，也闪烁起同样规律的光亮，像是在做出回应。

紧接着，两个黑影，从不同的方向，小心翼翼地朝着中间一片相对开阔的空地靠近。

其中一个，身形瘦小，正是李麻子。

而另一个，则要高大一些，穿着一身西装，头上戴着一顶礼帽，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长相。但从他走路的姿势和那种特有的谨慎来看，绝对不是普通人。

“就是他！”张麟的心猛地一跳。

他调整焦距，努力想看清那个穿西装的男人的脸。

两人在空地中央汇合了。李麻子点头哈腰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递给了对方。那个西装男接过布包，打开看了看，然后又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塞给了李麻z子。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典型的交易场面。

就在西装男抬头，似乎要跟李麻子交代些什么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朝张麟他们这个方向瞥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

张麟的食指果断地按下了快门！

“咔嚓！”

在寂静的夜里，镁光灯瞬间爆发出刺眼的白光，将整个乱葬岗照得如同白昼！

“不好！暴露了！”

乱葬岗里的两个人反应极快。李麻子怪叫一声，抓着钱袋，扭头就往回跑。而那个西装男则更为冷静，他没有跑，而是第一时间从怀里掏出了一把枪，对着阁楼的方向就开了火！

“砰！”

子弹呼啸着打在窗框上，木屑四溅。

“卧倒！”王彪大吼一声，一把将张麟按倒在地。

“妈的，有枪！”阁楼里的其他队员也纷纷寻找掩体，拔出了自己的配枪。

“队长，要不要还击？”王彪红着眼问道。

“不准还击！”张麟的命令冷静得近乎残酷，“我们的任务是拍照取证，不是交火！老刘，小陶，目标开始逃窜，给我咬死了！”

他一边通过对讲机下达命令，一边迅速地给相机更换镁光灯泡。

他知道，刚才那一枪，已经彻底打草惊蛇。但他也得到了他最想要的东西——一张清晰的照片。

乱葬岗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枪声一响，埋伏在外围的第二组和第三组队员也都动了起来。

“站住！不许动！”

“军情调查处办案！”

喊声四起，几道手电筒的光柱在坟地里来回扫射。

那个西装男显然训练有素，他借助坟包和荒草的掩护，不断地开枪还击，阻断追兵，同时飞快地朝着预定的方向撤离。而李麻子则像一只没头的苍蝇，在坟地里瞎跑，很快就被追上来的队员按倒在地。

“队长，李麻子抓到了！”对讲机里传来老刘兴奋的声音。

“那个穿西装的呢？”张麟更关心这个。

“跟丢了……他妈的，这家伙枪法太准，我们的人靠不近。他钻进南边那片林子，不见了。”老刘的声音充满了懊恼。

“知道了。收队。”张麟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虽然跑了一个，但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抓到了李麻子，就等于抓到了人证。

拍到了照片，就等于拿到了物证。

人证物证俱在，“黑鸦”走私案，从今天起，就是板上钉钉的铁案了！

……

第二天一早，军情调查处处长办公室。

杨子丰看着桌上那张刚刚冲洗出来的照片，脸上的表情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照片的背景是乱葬岗，主角是两个人。一个是西城有名的地痞李麻子，另一个，虽然因为角度问题，只拍到了半张脸，但那标志性的仁丹胡和阴鸷的眼神，杨子丰一眼就认了出来。

“黑龙会，中村一郎！”杨子丰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中村一郎，日本黑龙会在南京地区的重要头目，表面上是个商人，实际上一直从事着情报刺探和物资走私的勾当。军情调查处盯了他很久，但一直没抓到切实的证据。

没想到，这张看似意外拍到的照片，却成了最致命的证据！

“好，好一个张麟！”杨子丰猛地一拍桌子，脸上的阴沉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毫不掩饰的欣赏和兴奋。

他站起身，对身边的秘书说道：“立刻通知各科室主任，早上九点，召开紧急会议！还有，去把行动科的郑耀先队长给我叫来，让他也旁听！”

他特意加重了“旁听”两个字。

他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看，尤其是让郑耀先那个眼高于顶的家伙看看，他杨子丰提拔起来的人，是怎么办案的！

……

郑耀先的办公室里，烟雾弥漫。

赵简之站在他面前，脸色古怪地汇报着刚刚打听到的消息。

“队长，听说了吗？三队那边，昨晚搞出大动静了。”

“说。”郑耀耀先吐出一个烟圈，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们好像是查‘黑鸦’的案子，在城西乱葬岗跟人干起来了，还开了枪。据说，抓到了一个叫李麻子的走私贩，还拍到了一张……一张不得了的照片。”

“什么照片？”郑耀先终于来了点兴趣。

“具体的没人知道，照片被张麟直接送到处座那里去了。不过我听说，处座看完照片，当场就拍了桌子，然后就下令开紧急会议，还点名让您……去旁听。”赵简之说这话的时候，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郑耀先的脸色。

“旁听？”

郑耀先的动作停住了。他慢慢地抬起头，眼神里像是凝结了一层冰。

他终于明白张麟想干什么了。

从捏造“黑鸦”案开始，到昨晚的“抓捕”行动，再到这张直接送到处座面前的照片，所有的一切，都是一个早就设计好的圈套。

张麟根本不是在办案，他是在演戏！

演给处座看，演给整个军情调查处看，甚至……是演给自己看！

他用一个牵涉到日本人的“大案”，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有勇有谋的功臣，把三队那群废物拧成了一股绳，现在，更是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来打自己的脸了。

“好，好一个张麟……”郑耀先喃喃自语，他感觉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压住，堵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想起了陆医生的话，想起了那张写着“全体静默，等待整合”的纸条。

组织让他当缩头乌龟，不准他动，不准他惹事。

可笼子外面的张麟，却在用最嚣张的方式，一步步侵蚀着他的地盘，挑战着他的权威。

这种无力感，比任何一次真刀真-枪的战斗都让他感到煎熬。

“队长，那……我们去吗？”赵简之小声问道。

郑耀先掐灭了烟头，缓缓站起身，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去，为什么不去？”他冷冷地说道，“处座的命令，我们当然要听。我倒要亲眼去看看，我们这位张队长，到底唱的是哪一出惊天大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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