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墙，似乎太白了…
日子像被阳光晒暖的溪流，看似平静，却悄然滋养着两岸的生命。林晚出现在“随光小铺”的次数多了起来，时间通常在午后，阳光将藤架上的便签纸染成半透明时。
她有时只是安静地坐着，膝上摊开一本书，目光却长久地落在窗外。阿满通常是她的静默伴侣，蜷在对面的椅子上，尾巴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晃。
“水温刚好。”沈照野将一杯新续的温水轻轻放在她手边，声音不高，恰好能融入背景的低回音乐。
林晚像是被轻轻唤醒，睫毛颤了颤，低声道：“…谢谢。”
周末午后，小铺则多了几分生气。叶知微会准时出现，小心地将那枚猫爪工牌从钉子上取下，别在衣襟上，像个正式上岗的小助手。
“沈老板，需要整理今天的委托吗？”她声音轻轻的，但比以往多了份安定。
“嗯。”沈照野点头，将一叠新的便签纸递给她，“麻烦按时间顺序夹好。”
很快，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声音就在门口响起。“叶姐姐！”几个小脑袋探进来，眼睛亮晶晶的。叶知微脸上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却不再躲闪，拿起素描本和铅笔，领着他们到窗边的角落。细碎的指导声和孩子们好奇的提问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温暖的画面。
林晚有时会放下书，静静看着他们。一次，一个小男孩跑着追纸飞机差点撞到桌角，林晚下意识伸手护了一下。
“谢谢阿姨！”小男孩抬头，笑容灿烂。
林晚微微一怔，唇边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轻声回道：“阿姨？…小心些。”
这天下午，烘焙店的老板刘伟送货路过，他那灵敏的鼻子隔着老远就捕捉到了一丝独特而诱人的酒香——清冽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甜意。他好奇地停下车，探头探脑地推开小铺的门。
“沈老板！你这儿藏了什么好东西？闻着可真不赖！”刘伟嗓门洪亮，带着烘焙坊特有的热情和麦香，“是不是打算开发新品了？酒心巧克力布朗尼？我可以提供技术支持！”
他一眼看到了吧台后正在擦拭雪克杯的林晚，以及旁边放着的那瓶“琥珀时光”。刘伟是个自来熟，立刻笑着打招呼：“哟，这位是…新来的调酒师？难怪沈老板这儿酒香不怕巷子深了！”
林晚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有些无措，下意识地看向沈照野。
沈照野简单介绍：“林晚。朋友。”然后又对林晚说：“刘伟，隔壁烘焙店老板。”
“嗨！林小姐！”刘伟立刻伸出手，笑容灿烂，“你这调酒的手艺绝了！这香气，闻着就高级！比我家那些甜腻腻的奶油味儿有格调多了！”
林晚有些不习惯这种直接的热情，但还是礼貌地、略显生硬地和他握了握手。她是典型的E人外壳被强行打碎后、暴露出I人本质的状态，面对刘伟这种纯粹热烈的E人，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刘伟却毫不在意，自顾自地兴奋道：“我说沈老板，你这小铺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有会画发光植物的叶丫头，有能调这么香酒的林小姐，还有阿满这只镇店神猫！”他弯腰想去摸阿满，被阿满嫌弃地躲开。
“要不咱们搞个联动？”刘伟脑洞大开，“我出最新款的熔岩蛋糕，林小姐来杯特调，就叫…就叫‘琥珀熔岩’！绝对爆款！”
沈照野：“…”沉默是金…
林晚：“…”不知所措…
阿满：“愚蠢的人类”
刘伟自己乐呵呵地畅想了半天，最后记下沈照野订下的面包，心满意足地走了，留下小铺里一阵短暂却活跃的空气。林晚看着刘伟风风火火离开的背影，紧绷的肩膀似乎微微放松了一些。
傍晚，夕阳给万象城巨大的根茎镀上暖金。沈照野擦拭完最后一个杯子，看向窗外。
“天气很好。”他忽然开口，是对林晚，也是对刚收拾好画具的叶知微说的，“去湖边走走。”
他的提议总是这样，平静，却带着让人安心的笃定。
叶知微轻轻点头：“好。”她小心地收好猫爪工牌。
林晚沉默片刻，也站起身，低声应道：“…嗯。”
三人一猫沿着平台走向湖泊。夕阳将湖面染成一片流动的暖橙色，微风带着水汽和青草的味道。叶知微安静地走在稍前方，偶尔驻足，看着被夕阳染红的天际线。林晚走得很慢，沈照野保持着与她一致的步调。阿满则在几人脚边悠闲地踱步，尾巴高高翘起。
走了一段，沈照野看了看天色，转过头问叶知微：“你家似乎在附近吧？顺路送你回家？”
叶知微转过身，点点头：“好的。”然而，当她目光不经意扫过远处医院大楼在夕阳下的轮廓时，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
那熟悉的、冰冷的消毒水气味仿佛瞬间穿透时空，再次萦绕在鼻尖，勾起那些被隔离在苍白病房里、独自面对恐惧和孤独的回忆。
她心里轻轻颤了一下，一个念头悄然浮现：不想一个人回去。想…陪着林晚姐姐。哪怕只是送到医院楼下也好。
沈照野的目光掠过她细微的神情变化，没有多问，只是自然地将目光转向林晚：“也送你回去。”
林晚的脚步顿了顿，望向医院的方向，夕阳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柔和的光晕。她没有像以往那样流露出抗拒，只是沉默了几秒，然后极轻地点了下头：“…好。”
叶知微悄悄松了口气。
夕阳拉长了他们的身影，在铺满暖光的道路上缓缓前行。三个安静的灵魂，一只温暖的猫，走向同一个方向，影子在身后交融。
洁白的墙壁染上一层暖橘色的柔光，却依然无法驱散那份深入骨髓的、消毒水也无法掩盖的冰冷空旷。
沈照野将林晚送到病房门口，便停下了脚步。林母早已等在门外，眼中有挥之不去的忧虑，却也对沈照野露出了一个感激的、勉强的笑容。
“谢谢你，沈老板。”林母的声音很轻，带着疲惫。
沈照野微微颔首，没有多言。
林晚没有回头，只是默默地被母亲搀扶着，走进了那间充斥着仪器细微低鸣和药水气味的房间。门轻轻合上，将外界的一切暂时隔绝。
苏晴稍后才赶到，脸上带着匆忙的痕迹。她与沈照野简短地点了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便也推门进了病房。
沈照野在门外站了片刻，阿满安静地蹲在他脚边。最终，他转身，沿着来时的路离开。走廊很长，灯光冷白，他的脚步声被厚厚的地毯吸音，只剩下无边的寂静。
病房内，林晚顺从地躺回床上，任由母亲帮她掖好被角，调整输液管的速度。她的目光空茫地望着天花板，那里白得刺眼，像终年不化的积雪，能将人的思绪也一并冻结。
苏晴在一旁轻声和林母说着话，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探视时间快结束时，林母和苏晴才轻声告别，叮嘱她好好休息。
病房终于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她，和这片无边无际的、雪白的寂静。
她侧过头，看着床头柜。上面空荡荡的，只有一盏小小的阅读灯，和一叠医院提供的便签纸。
她伸出手，指尖有些颤抖，抽出了一张便签纸。纸张很薄，带着粗糙的质感。她又拿起一支笔，笔尖悬停在纸面上方，久久没有落下。
窗外，似乎起风了，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她的眼前仿佛又闪过许多画面：惨白灯光下他日益凹陷的眼窝，却依旧带着笑；他小心翼翼放在窗台的各种鲜花，试图用生机对抗死气；他干燥温暖的掌心握住她冰冷的手指；他一遍遍、不厌其烦地、用逐渐虚弱却依旧坚定的声音说：“我美丽的女孩…”
泪水无声地滑落，滴在苍白的纸面上，晕开一小片透明的湿痕。
她深吸了一口气，笔尖终于落下。墨水在纸面上洇开，字迹因为虚弱和情绪而显得有些歪斜，却一笔一划，写得极其认真。
她没有写很长。仿佛所有的力气，只够凝结成这最沉重的一句。
写完后，她将笔放下，手指轻轻拂过那行墨迹未干的字，仿佛能触摸到那份无法投递的思念与绝望。
然后，她将这张便签纸仔细地对折，再对折，变成一个很小的方块，紧紧握在手心，仿佛握住了一块永远不会融化的冰。
窗外，夜色深沉。
医院的墙太白了，白得像你离开后第一个再也不会天亮的早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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