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风，似乎不吵了…

真正的委托，在此刻剥露出内核：不是投递一封无法抵达的信，而是承接这份庞大得足以压垮灵魂的情感遗产——那份未能送出的雨夜的花，那个永远停留在十八岁的少年，和幸存者无处安放的巨恸与负罪。

几天后，沈照野清理了吧台一角。工具齐备，灯光温软。

“他…不喜欢太甜的酒。”林晚的声音依旧沙哑，但多了一丝试图回忆的专注。她拿起一瓶金酒，“这个…他说像…雨后的青草折断的味道…”她手指轻颤，倒入量杯。

沈照野安静模仿，动作生涩却稳当。阿满趴在另一端，像个沉默的见证者。

“要加一点…接骨木花蜜…”她小心滴入，“他说这是…藏在里面的…一点点甜。”每一种材料，都牵连出一段碎片式的回忆。过程缓慢，时而凝滞，时而落泪，时而陷入长久的沉默。苏晴坐在不远处，从担忧的守护，渐渐变为心痛的陪伴，她明白了，这不是沉溺，是一场笨拙而必要的哀悼。

就在一次调酒练习中，风铃再次轻响。

周扬带着叶知微走了进来。周扬依旧是那副爽朗的样子，但眼神里多了份教师的细致。叶知微跟在他身后，气色好了许多，安静依旧，但目光里有了些属于她这个年纪的、细微的好奇。

“沈老板！我们来…”周扬话音未落，看到吧台后的情景，声音自然而然地放轻放缓了。他看到了林晚苍白的侧脸和专注调酒的神情，看到了苏晴微红的眼眶，也看到了沈照野那种不同于往常的、全神贯注的引导姿态。

叶知微的目光则被阿满吸引。阿满看到她，尾巴尖愉悦地晃了晃，轻轻“喵”了一声，算是打招呼。

周扬立刻察觉到这里进行着一场安静而私密的仪式。他没有多问，只是对沈照野点头示意了一下，便自然地领着叶知微在离吧台稍远的一个卡座坐下，低声说着什么，像是临时给她辅导功课，巧妙地融入了背景，不至打扰。

他们的到来没有中断仪式，反而像注入了一股平静的支持力量。林晚甚至没有注意到他们，完全沉浸在与记忆的对话中。苏晴则对周扬投去感激的一瞥。

当那杯淡金色的“琥珀时光”最终完成，饰以一小片柠檬皮，林晚静静看了它很久。酒液在灯下流转，封存着一段被暴雨中断的人生和一个少年未来得及长大的口味。

沈照野将酒杯轻轻推向她。

阿满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轻盈地跳下吧台，踱到叶知微脚边蹭了蹭。

周扬变魔术似的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掏出几份卷子和习题册，铺在桌上。

“喏，叶知微同学，”周扬刻意板起脸，语气却带着显而易见的调侃，“昨天的随堂小测，这道电磁感应的题，全班就你一个人掉坑里了。说，是不是光顾着研究窗台上那盆发光的草叶子，没听讲？”

叶知微的脸颊微微泛红，小声辩解：“…没有…就是…绕进去了…”

“绕哪儿去了？”

周扬看着她的窘样，忍不住低笑出声，声音爽朗却并不突兀：“行啦行啦，逗你呢。”他拿起笔，在草稿纸上刷刷画着示意图，“来，看这里。关键点在于切割磁感线的有效长度，不是你以为的那个方向…”

他的讲解深入浅出，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活力和一种奇特的、让人放松的亲和力。叶知微渐渐放松下来，认真听着，偶尔小声提问。周扬的解题思路清晰有趣，时不时穿插一个自创的、并不高明的物理冷笑话，比如把切割磁感线比喻成“给磁场理发”，理不好就会“短路爆炸”，惹得叶知微想笑又不好意思，只能抿着嘴，肩膀微微抖动。

阿满不知何时从叶知微脚边溜到了卡座这边，轻盈地跳上空着的椅子，蹲坐下来，金瞳饶有兴致地看着周扬在纸上写写画画，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咕噜声，仿佛也在听讲。

周扬画完一个关键模型，满意地放下笔，抬头正好看到阿满专注的“听课”姿态，顿时乐了：“哟，阿满老师，您也来听周老师开小灶啊？给个评价？我这磁场理发师当得怎么样？”他伸出手指，想逗逗阿满。

阿满不屑地瞥了他一眼，优雅地扭开头，尾巴尖甩了甩。

“喵…幼稚…”

这傲娇的小动作让周扬笑得更欢了。他转而看向叶知微：“看到没？连阿满都觉得我这比喻太幼稚。不过，懂了没？”

叶知微忍着笑，点了点头：“嗯，懂了。谢谢周老师。”

“懂了就好！”周扬一拍大腿，声音稍微大了点，立刻又意识到什么，赶紧压低，“下次再掉坑里，我就让阿满监督你抄公式十遍！”

叶知微终于没忍住，嘴角弯起一个清浅的弧度，轻轻“嗯”了一声。

吧台那边，林晚正小心翼翼地将冰过的马天尼杯从冰箱里取出，手指还有些微颤。她全神贯注，并未留意卡座。但苏晴听到了周扬压低的笑声和叶知微那声清浅的回应。

苏晴她侧过头，望向卡座。看到周扬眉飞色舞地讲题，叶知微认真又略带羞涩地听着。

“你们人类真无聊”阿满打着哈欠。

阳光透过缝隙，正好洒在他们身上，与她身边沉浸在巨大悲伤中的好友，形成了鲜明而令人心酸的对比。但奇怪的是，这对比并未带来撕裂感，反而像一缕微风吹散了积郁的沉闷，带来一丝……氧气。

苏晴的目光柔和下来，紧绷的肩膀也微微放松了一些。她转过头，林晚正专注地将调好的“琥珀时光”缓缓注入杯中，淡金色的酒液在灯光下流转，映着她苍白的侧脸。

或许是周遭氛围的微妙变化，或许是调酒本身的专注过程，林晚紧蹙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点点，那沉重的、几乎将她压垮的悲恸气息，在这一刻，仿佛被稀释了微不可察的一丝。

沈照野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没有说话，只是将一片新鲜的柠檬皮轻轻扭成螺旋状，小心翼翼地放入酒杯边缘。清冽的柠檬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好了。”沈照野的声音很轻。

林晚的目光终于从酒杯上抬起，看向他，眼神里带着完成某件重要事情的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释然？她微微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卡座那边传来周扬略显夸张的哀嚎：“阿满！那是我的笔！不是逗猫棒！快还我！”

只见阿满叼着一支笔，从椅子上跳下，得意洋洋地甩着尾巴，在吧台和卡座之间的空地上溜达，周扬哭笑不得地在后面虚张声势地追着。

林晚的目光下意识地被吸引过去。看着阿满叼着笔耀武扬威的样子，看着周扬那副“痛心疾首”却毫无威慑力的表情，再看到叶知微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用手捂着嘴，眼睛弯成了月牙…

林晚那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嘴角极其微弱地、几乎不可察觉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块坚冰被投入温水时，表面泛起的、短暂而细碎的涟漪。很轻，很快消失，却真实存在。

沈照野看着杯中的酒液，又看了看眼前这间小小的、汇聚了微小生机的小铺。窗台上，阿满终于被叶知微用小鱼干“贿赂”，放下了周扬的笔。

林晚望向窗外“风，似乎不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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