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安静

沈照野推开“随光小铺”的门，没有像往常一样先整理藤架，而是看向早已坐在窗边老位置的林晚。

“今天不去湖边。”他声音平静，像是陈述一个既定的日程。

林晚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询问。

“去个地方。”沈照野没有过多解释，只是转身从柜台下拿出一个小喷壶，对着窗台上那盆长势格外喜人、叶尖幽蓝光芒似乎更亮了些的“星光千叶兰”细心地喷了喷水雾，顺便带走了。

阿满似乎早就知道计划，轻盈地跃下窗台，在门口绕着他俩的脚边打转，尾巴尖愉悦地摇晃着，意念清晰地传递：“喵…出门！去有好多好多叶子和花花的地方！喵！”

林晚看着这一人一猫，沉默了片刻。她没有问去哪里，只是缓缓站起身，拉紧了身上的针织开衫。

沈照野锁好店门，叶知微已经说过稍后会自己过去，所以只需要带着林晚去，沿着平台，走向与医院相反的方向。

穿过几条街道，空气渐渐变得不同，弥漫起一种湿润的、混杂着泥土与各种花卉清香的复杂气息。

最终，他们在一家小巧精致的花店前停下。店名很简单，就叫“屿花坊”。橱窗里摆放着错落有致的鲜花绿植，阳光透过玻璃，在花瓣上跳跃。店门开着，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的轻柔音乐。

林晚的脚步在店门口顿住了。她看着那个熟悉的店名，瞳孔微微收缩，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这是颜屿家经营了多年的花店，是他课余常常帮忙、和她约会时常溜出来见面的地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浸透着他们的回忆。

沈照野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阿满用脑袋蹭了蹭她的小腿，发出低低的咕噜声。

就在这时，叶知微也到了。她小跑过来，气息微喘，看到花店和站在门口的林晚，立刻明白了什么，也安静地站到一旁。

过了一会儿，花店里走出一个系着围裙、面容和善却带着些许疲惫的中年女人——是颜屿的母亲。她看到门口的几人，尤其是看到林晚时，眼神复杂地波动了一下，有悲伤，有关切，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沈老板？”她认得常来买营养土和花种的沈照野。

“颜阿姨，”沈照野微微点头，声音比平时更温和些，“带朋友来看看。方便的话，想借您后院一点地方，帮忙打理一下花草。”

颜母的目光掠过林晚苍白的脸和叶知微安静的身影，似乎明白了什么。她点了点头，侧身让开：“进来吧。后院…正好有些花该分盆了，我一个人忙不过来。”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份善意的接纳。

后院比想象中大，更像一个小型苗圃。各种叫不出名字的绿植郁郁葱葱，角落里堆放着营养土、花盆和工具。空气里弥漫着更浓郁的、令人心安的自然气息。

沈照野熟练地拿起一把小铲子和几个空花盆，看向林晚和叶知微：“千叶兰喜欢疏松透气的土。腐叶土混合一些珍珠岩和细的沙子比较好。”

叶知微轻轻“嗯”了一声，主动去拿小耙子帮忙松土。她照顾过“千叶兰”，对此并不陌生。

林晚站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她的目光掠过那些熟悉的花草工具，仿佛能看到颜屿曾经在这里忙碌的身影——弯腰松土，仔细施肥，哼着不成调的歌，额角带着细密的汗珠…

沈照野没有勉强她动手，只是将一盆需要分株的吊兰搬到她面前的小工作台上，自己开始示范如何小心地分离根系，修剪老根，再重新栽种。他的动作专注而轻柔，仿佛对待的不是植物，而是易碎的梦境。

阿满在后院里兴奋地探索，一会儿嗅嗅这个叶片，一会儿用爪子扒拉一下那堆松软的泥土，金瞳里充满了好奇。

叶知微学得很快，安静地在一旁帮忙拌土、填盆。阳光洒在她专注的侧脸上，显得宁静而美好。

过了许久，林晚终于缓缓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吊兰翠绿的叶片。冰凉的、充满生命力的触感。

她拿起一旁闲置的小铲子，学着沈照野的样子，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开始帮忙将土壤填入新盆中。动作生涩，甚至有些笨拙，但那份专注，却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仪式。

沈照野没有指点，只是在她需要时，默默递上合适的工具或土壤。

时间在泥土的芬芳和工具的轻微碰撞声中缓慢流淌。没有人说话，却有一种奇异的宁静与和谐在后院弥漫开来。

忙了一会儿，沈照野直起身，去旁边的水龙头下洗手。水流声哗哗作响。

他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地穿过水流声：“‘琥珀时光’里的接骨木花利口酒，比例还能再调整吗？总觉得甜味有点抢。”

这个问题来得突兀，却又无比自然，仿佛只是劳作间隙随口的探讨。

林晚填土的动作顿住了。她低着头，过了一会儿，才轻声回答，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丝陷入回忆的专注：“…可以试试…减少5毫升利口酒…补一点…杜松子酒…层次会…更分明…”

“嗯。”沈照野关掉水龙头，用毛巾擦着手，应了一声，像是记下了。

叶知微抬起头，看看沈照野，又看看林晚，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阳光温暖，微风拂过，带来满院花香。林晚依旧低着头，小心地填着土，一滴泪水无声地砸进松软的土壤里，瞬间消失不见。但她的肩膀，却不再像之前那样紧绷得如同随时会断裂的弓弦。

“喝点水。”颜母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历经风霜后的沙哑，却异常温和，像秋天午后晒暖的旧棉布，“你…太瘦了。”

只是三个字，没有多余的修饰，没有刻意的安慰，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林晚死寂的心湖里激起了一圈无法忽视的涟漪。那里面包裹着一个母亲最朴素、最直接的疼惜——无关身份，只关乎一个生命正在肉眼可见地憔悴。

林晚依旧没有抬头，但垂下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一滴水珠——或许是汗，或许是别的什么——顺着她的鼻尖，无声地滴落在手背上，洇进指缝的泥土里。

颜母的目光在她低垂的发顶停留了几秒。她看到了那细微的颤抖。她伸出手，似乎想拍拍她的肩，但指尖在即将触碰到林晚衣料时又停住了，最终只是轻轻落在她旁边那盆刚填好土、叶片还带着水珠的绿萝上。

指尖拂过一片嫩绿的叶子，动作轻柔得像在触碰易碎的晨露。

“这里的活…不急。”颜母的声音更轻了些，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包容，“累了…就歇着。后院…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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