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珠联璧合
宫车碾过御道青石,发出沉闷的声响,直入皇城。萧玥与谢靖并未各自回府更衣,而是直接联袂前往甘露殿觐见。
甘露殿内,沉水香的清冽气息也压不住那份无形的威压。
“臣谢靖,奉旨查案归来,特向陛下复命。”谢靖撩袍肃跪。
从遇袭脱身、勘验悬崖、暗中联络旧部查访,到与郑桓、张韬里应外合拿下兰州、稳定局势,事无巨细,尽皆禀报给弘德帝。最后,他自怀中取出那封密信,双手高呈过头:“此信乃从孙奉贴身内衫暗袋中搜出,内容直指其与沙娑勾结,妄图‘光复旧业’。然臣观其笔锋刻意模仿,言辞过于直白,出现时机更是蹊跷,恰在孙奉被擒、即将押解回京之际,故臣深疑此乃他人栽赃,意在混淆视听,嫁祸番邦,请陛下圣鉴。”
李福安趋步上前,小心翼翼地将信转呈至御案。弘德帝展开信纸,扫过其上每一个字,甚至指腹轻轻摩挲过纸缘与墨迹,脸上看不出半分喜怒。他按下不表,就着谢靖的禀报,接连过问陇右后续事宜。
谢靖心神凝聚,一一作答,偶有弘德帝追问之处,他亦能引证现场所见或账册记录,应答得滴水不漏。萧玥静立一旁,目光时而落在父皇深不可测的脸上,时而扫过谢靖沉稳的面容,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待所有军政要务奏对完毕,弘德帝的目光再次落在谢靖身上,这才关切道:“身上的伤,可都大好了?”?
谢靖心头微暖,再次躬身,语气也松缓了些:“劳陛下挂心,皆是皮肉伤,将养这些时日,已无大碍,不敢耽误公务。”
“嗯。”弘德帝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而道:“此番你临危不乱,勘查有功,更兼忠勇可嘉。待朕与中书门下议定,自有封赏。你先去各部交割公务,好生休整几日。”
“臣,谢陛下隆恩。”谢靖深深一拜。
退出甘露殿后,谢靖依制前往中书省、兵部等处交割一应文书印信。
暮色如墨,渐渐浸染了长安城的飞檐斗拱。谢靖踏着最后一缕天光回到秦国公府。府门前的灯笼早已高高挂起,将门廊照得一片暖融。秦国公与高氏并未在堂内安坐,而是直接等候在门厅之下,翘首之姿,望眼欲穿。
“父亲,母亲,劳动父母在门前等候,是儿子不孝。”谢靖在父母面前撩衣欲行大礼,却被秦国公抢先一步牢牢扶住臂膀。秦国公素来坚毅,少有情绪外露的时候,此刻眼眶却有些微红,用力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高氏早已忍不住,泪水潸然而下,也顾不得礼仪,上前便拉住谢靖的手,借着灯光上下细细打量,见他虽面庞清减,肤色微深,带着边塞风霜的痕迹,但精神奕奕,目光清朗,行动间亦无滞涩,那颗悬了许久的心,才算真正落回了实处。
一番热络交谈过后,一家人移步饭厅。晚膳的菜肴样样皆是谢靖素日爱吃的口味,席间,高氏几乎忘了动筷,不住地为儿子布菜,絮絮叨叨地问着陇右的风沙可猛烈、饮食可还习惯、夜间是否寒冷,仿佛要将他离家这些时日的点点滴滴都补问回来。谢靖毫无不耐,微笑着耐心应答,细细描述边地见闻,略去那些惊险之处,只挑些风土人情趣事说来。
膳后,秦国公将谢靖唤至书房。烛火跳跃,映照着父子二人相似的眉眼。谢靖将陇右之行的诸多细节,以及自己的推断,再次向父亲详尽阐明。
秦国公静听良久,半晌方沉声道:“陛下交付重任于你,是信重,亦是考验。朝局云谲波诡,孙奉背后之人能于万军之中、众目睽睽之下安插死士,行灭口之举,势力不容小觑。你如今立下大功,锋芒已露,恰如明珠置于案上,更需谨言慎行。”他顿了顿,目光中带上了一丝柔和关切,“前段时日,陛下提起了你与承平殿下的婚事,你是如何想的?”
本朝虽无驸马不可入朝为官的规定,但身为外戚,掌权恐为他人所忌惮。从前谢靖是次子,撑起门楣的事左右有长兄顶着,倒也无妨,可如今他们夫妇就剩下这一个儿子了,倘若尚主……
谢靖面上微赧,耳根泛起红晕,但目光却坚定无比:“儿子与殿下自幼相识,心意相通。此番若非殿下所赠玉佩恰挡在心口要害,卸去弩箭之力,儿恐已毙命当场,无缘再见父母。回京之后,殿下于十里长亭亲迎,复赠新玉,嘱儿珍重。”他自怀中取出那枚温润生光的玉佩,指尖轻轻拂过,“儿子心中早已认定殿下为妻,此生必不相负。”
秦国公与不知何时悄声进来、站在门边的高氏对视一眼,见妻子眼中满是欣慰与支持。心下暗忖:“罢了,左右孩子幸福便好。”
高氏走上前,柔声道:“殿下待你情深义重,我与你父亲亦是看在眼里。待陛下正式下旨,明确了婚期,府中便该着手准备婚仪了。断不能委屈了殿下。”
翌日,谢靖奉诏入宫,呈报了一些文书,得了弘德帝允准,便往立政殿去见萧玥。
萧玥抬眸,对书仪微微颔首。书仪会意,无声敛衽一礼,悄然退至殿外,并轻轻合拢了殿门。
随着那一声轻微的“咔嗒”声响起。萧玥几乎是立刻从案后站起身,快步走到他面前,目光在他身上细细巡梭:“伤可好全了?昨日事多,也无法与你好好说话。”
萧玥清澈的眼眸中映出谢靖的脸,她眼中的担忧几乎要溢出来。
“真的好了。”谢靖握住她微凉的手,感受到她指尖细微的颤抖,心中软成一片,声音温柔,“让殿下忧心,是臣之过。那日十里长亭,骤然见到殿下身影,臣便觉得,陇右一切艰险,风沙霜雪,皆不足道。”
萧玥脸颊微热,却没有抽回手,反而轻轻回握了一下:“你我之间,独处时不必总是‘殿下’、‘臣’的,听着生分。”
她引他至窗下的软榻旁坐下,神色转为凝重,“你带回的消息我都知道了,那密信确是疑点重重,阿耶虽未明言,但心中定有计较。我这边,书仪近日探听泰安宫旧事,除了沈氏汲汲营营,想借三皇子搅动风雨之外,还隐约查到了林太妃的些许往事。她是当年陈宁的心腹宫女,又与息太子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联,只是年代久远,知情者寥寥,线索极为模糊,尚需多方核实。”
“林太妃……”谢靖默默记下这个名号,眉头微蹙,“陛下已命我暗中调查密信来源及那死士背后主使。这恰是一个契机,我会借此机会,留意所有可能与东宫旧人相关的线索。”
“如此甚好。”萧玥颔首,眸中闪过一丝锋芒,“我在宫中会继续留意。沈淑妃引荐吴神医,或是为了搅浑池水,让崔氏再生出非分之想,她好火中取栗。但这林太妃常年深居简出,几乎被人遗忘,若真与旧事有染,或许才是更深藏不露的那个。我们分头查探,若有消息,再互通有无。”
两人就着窗外渐沉的暮色,低声交换着彼此的想法与疑虑,将各自掌握的零碎信息拼凑,虽未能窥得幕后全貌,却已明确了探查的方向。
数日后的大朝会,太极殿上气氛庄严肃穆。弘德帝当庭颁旨,对陇右平乱有功之臣大加封赏。张韬加授镇军大将军号,赏赐金帛无数;金吾卫中郎将郑桓晋爵一级,暂领兰州都督,总揽善后及边防重任。一时之间,殿内贺声阵阵。
待到谢靖之名被唱出时,殿内顿时安静了许多。内侍朗声宣读诏书,盛赞其“忠勇智谋,临危受命,戡乱定边,厥功至伟”,特晋其为正四品上的中书舍人,兼礼部郎中衔,并明旨允其参知政事。
此旨一出,朝堂之上先是一片肃静,旋即响起了压抑不住的低声议论。中书舍人,掌侍进奏,参议表章,草拟诏敕,职位清贵且紧要,非皇帝绝对心腹不能担任。其圣眷之隆,可见一斑。
韦远、楚国公等与谢家交好或看重其才的重臣,皆面露赞许之色,微微颔首。而另一些勋贵世家出身的官员,则神色复杂,目光闪烁,彼此交换着眼神,不知心中在盘算些什么。
谢靖整了整衣冠,沉稳出列,于御阶之下深深叩拜,声音坚定:“臣,谢陛下隆恩,必当竭诚尽力,不负圣望!”
退朝的钟磬声悠悠响起,群臣依序鱼贯而出。谢靖与几位上前道贺的同僚寒暄数句,态度谦和,举止得体。
他步出承天门,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他微微眯起眼,望着巍峨的宫城与远处繁华的街市。孙奉虽死,陇右暂平,但那封意图栽赃的密信,那训练有素的死士,以及萧玥提及的那位深居泰安宫、可能与东宫旧事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林太妃,都像是一团团隐藏在水面下的暗影。
陛下的封赏是荣耀,更是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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