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放榜前夜,谁在纸上写天机
放榜前两日,贡院上空阴云压城。
夜风穿巷,卷起枯叶如乱蝶飞舞。
应行之寓所外火把森然,东厂缇骑铁靴踏地,声震屋瓦。
韩校尉立于门前,面无表情,手中令符在月光下泛着冷铁般的光泽。
“奉旨查案,搜检逆书。”
话音未落,墙垣已被凿开。
一名番子从夹层中抽出一册残旧典籍,封皮斑驳,墨字狰狞——《逆政录》。
围观学子哗然四退。
“此书乃前朝禁毁之言,倡乱臣贼子篡权夺位之道!”韩校尉翻开书页,逐字宣读,“批注笔迹与应行之平日答卷比对,九分相似!其文辞激愤,暗讽今上‘牝鸡司晨,国将不国’,更言‘清君侧者,不在宗室,而在庙堂蛀骨之徒’……应行之,你还有何话说?”
无人回应。
窗棂半启,药香浮动。
病弱书生倚案而坐,指尖轻抚茶盏边缘,似在凝神听雨。
消息传开不过两个时辰,京华震动。
街头巷尾皆议:“那病秧子才学虽高,竟藏此等悖论?”“难怪七皇子屡次打压他,原来早有察觉!”沈明远闻讯怒不可遏,提袍直奔刑部,却被拦于朱门外。
差役冷笑:“证据确凿,待主考复核即报内阁定罪,岂容尔等寒门士子喧哗?”
而此刻,玲珑心窍·药王殿内,时间如河逆流。
青玉台上,显微苔灯幽幽燃着碧火。
应竹君俯身细察手中残页纤维,目光冷锐如刀。
这纸出自江南官坊特供贡院誊录用纸,民间难觅,且经特殊药水浸泡——唯有朝廷命官或监试亲信方可接触。
她眸光微闪。
不是简单的栽赃。是精心设计的闭环陷阱。
若只伪造一本禁书,她大可辩称被人陷害、字迹模仿。
但对方不仅准备了物证,还特意选用她惯用的批注格式、遣词风格,甚至模拟了她因肺疾导致的右手微颤笔势。
更关键的是,《逆政录》中所有批语,皆出自她曾在书院私下点评时吐露过的只言片语,被人暗中记录、拼凑而成。
这是要让她百口莫辩,连翻盘的缝隙都不留。
她缓缓闭眼,脑海中浮现出杜仲衡那张儒雅端方的脸。
此人素来以“大义”自居,言必称忠君爱国,却最懂人心弱点。
他知道,读书人最怕污名,尤其是科举出身之人,清誉重于性命。
所以这一击,不止为废她功名,更是诛心。
“可惜……”她低咳一声,唇角却扬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你忘了,惯用手的习惯,改不了。”
赵墨耕,抄书匠,右手残疾,左手执笔。
但她记得清楚,在此前一次贡院誊录中,他曾因左手书写过慢被斥责,不得不改用右手勉强支撑。
那样的扭曲姿势,会在纸上留下独特的顿挫与倾斜角度。
她起身步入【演武场】。
百倍时间流速之下,外界三更灯火,此处已是昼夜轮转。
她在玉案前提笔摹写,以左代右,反复调整肩肘发力方式,直至复刻出与残页批注近乎七分吻合的字迹。
墨痕干涸那一刻,她终于确认——
赵墨耕是被迫顶罪的人。
幕后之人,用一个残废工匠的左手,伪造了一场“自发撰述叛论”的假象。
既避开了真正文士不愿涉险的风险,又利用身体缺陷制造出“刻意伪装”的错觉,令人误以为是应行之故意隐藏真实笔迹。
妙极,也毒极。
但她不怕。
真正的破局点,不在否认,而在揭露。
她取出一包淡青色菌粉,置于瓷盒之中。
此物产自仙府深处,遇特定油墨会滋生荧光菌丝,能还原纸张最初接触的指纹痕迹——那是现代刑侦技术与古代秘术的融合,是她前世今生从未示人的底牌。
次日清晨,雾锁荒庙。
残垣断壁间,谢无咎如影而至,白面具覆面,周身杀气敛而不发。
“你早知他们会用左利手之人代笔?”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审视。
她轻咳两声,袖中手指微蜷,面上却笑意清浅:“杜仲衡讲‘大义’,却不懂人心惯用手的习惯改不了。一个人写字,不只是手在动,全身骨骼都在配合。强行换手,就像跛者跳舞,再掩饰也有破绽。”
谢无咎静默片刻,忽而低笑:“你总能在绝境里,挖出一条别人看不见的路。”
她将瓷盒递出:“三更时,潜入证物房,在《逆政录》第十七页背面涂抹此物。一个时辰后,菌丝遇油墨生光,可显真正执笔者指纹。”
风穿破庙,吹动她鬓边碎发。
远处钟楼,暮鼓未响,夜已悄然逼近。夜色如墨,浓稠得几乎凝滞。
东厂库房深处,烛火幽微,铁锁低垂。
谢无咎的身影贴着墙根滑入,衣袂未动,脚步无声,宛如一缕游魂穿行于禁地之间。
他避过三道巡哨、两处机关,终至证物柜前——那本《逆政录》被封在紫檀木匣中,外加火漆印鉴,唯有掌钥之人方可开启。
但对他而言,这不过是一道薄纸。
白面具下,他眸光微闪,指尖轻挑,暗器破簧之声几不可闻。
匣盖掀开,应竹君所赠的淡青菌粉倾入瓷盒,他以银针蘸取少许,精准涂抹于第十七页背面。
动作极缓,仿佛怕惊扰了沉睡的鬼魂。
就在最后一笔即将完成之际,远处传来铁靴踏地声,由远及近,节奏沉稳——韩校尉亲自巡查!
谢无咎身形骤敛,隐入梁上阴影,屏息如死。
门轴轻响,冷风灌入。
韩校尉提灯而入,目光扫过证物柜,眉头微蹙。
他似有所觉,缓步走近木匣,伸手欲查封印是否完好。
千钧一发之际,门外忽起骚动——一名杂役失手打翻水桶,哗啦一声,积水横流,两名番子怒骂推搡,混乱顿生。
韩校尉冷哼一声,转身出门呵斥。
那一瞬,谢无咎已悄然落地,合匣封印,原样归位,如烟退去。
待他翻出高墙,与阿箬在暗巷接头,少女抹了把额头冷汗:“我换了外层纸样……他们用的是江南特供‘云纹誊抄笺’,未经药浸的原始样本,正好能比对墨渍渗透深浅。”她递出一叠薄纸,“这是从证物柜夹层偷拓下来的批注残迹。”
谢无咎颔首,将东西收入怀中,低语:“你主子算无遗策,却总让人替她走刀尖上的路。”
阿箬笑了笑,眼底却无惧意:“我家小姐救过我爹的命。她要天下清明,我也愿做那盏引路灯。”
放榜当日,太极殿前金砖映日,百官肃立。
晨光初洒,欧阳先生执榜单立于丹墀之上,正欲宣读榜首之名,杜仲衡却整袖出列,袍角带风,声音清朗却不容置疑:“启奏陛下,乡试榜首尚未定夺之前,科场重案未结,岂可轻言功名?应行之私藏《逆政录》,批注悖论,动摇国本,若不彻查,何以服众?”
群臣侧目,窃议纷纷。
七皇子端坐高位,唇角微扬,眼中掠过一丝得意。
就在此刻,一道清瘦身影缓步出列。
白衣胜雪,病骨支离,却是气度凛然。
应行之抬手抚袖,轻咳两声,声音却穿透大殿:“学生应行之,请准当场自证清白。”
四下骤静。
他从袖中取出一片琉璃镜片,晶莹剔透,边缘雕有细密符纹——此物出自玲珑心窍·观星台,乃先祖遗留的“紫曜显影仪”,唯在特定角度迎光,可激发隐墨荧痕。
“此书批注,非我所写。”他将残页平铺于金砖之上,缓缓调整镜片角度,迎向朝阳。
刹那间,紫光流转,如霞染玉。
原本空白的纸背,竟浮现出数道荧绿菌丝交织成纹——一道清晰的虎口压痕赫然显现,其位置偏右、力道沉滞,正是惯用右手之人长期执笔留下的肌肉记忆印记!
更有一抹陈年墨渍,残留于指节转折处,与杜仲衡幕僚周秉文平日批阅公文时的习惯完全吻合!
“这是……”欧阳先生瞳孔骤缩,立即下令调取周秉文日常笔录比对。
不过片刻,文书呈上。
笔迹结构、顿挫节奏、连笔方式,皆与《逆政录》批注高度一致!
尤其那因常年伏案形成的右肩微倾姿态,导致字迹左低右高,竟分毫不差!
满殿哗然。
杜仲衡脸色煞白,强辩道:“荒谬!此等邪术幻象,焉能为凭?”
“邪术?”应行之轻笑,嗓音虚弱却锋利如刃,“那赵墨耕呢?他昨夜已被提审画押——供称有人许以百金,逼其左手代笔,伪造批注。他本不愿,却被拿住家中老母性命……你说,这‘大义凛然’的谋士大人,可是也讲‘忠孝不能两全’?”
话音未落,沈明远捧着供词昂然上前,双膝跪地:“臣愿为证!赵墨耕今晨已在刑部按印画押,字字泣血!”
七皇子猛地起身,怒视封意羡:“此事涉及皇室威严,岂容暗卫擅审?”
封意羡立于殿角,黑袍猎猎,神情不动如山,只淡淡一句:“监国期间,科场清肃重于一切。陛下未裁,臣不敢退。”
龙椅之上,皇帝目光森寒,拂袖而起:“来人!即刻缉拿周秉文,查封杜府往来文书!此案,朕要亲眼看着结!”
钟鼓齐鸣,金榜终张。
应行之高居榜首,名动京华。
退场之时,她脚步微缓,目光掠过宫门阴影处的韩校尉——那人伫立不动,手中紧握一封未曾递出的密令,最终低头,将其缓缓撕碎,纸屑随风飘散。
她未言语,只轻轻咳嗽一声,转头对身旁沈明远低声道:“明日,去查江南那批‘云纹笺’的流向。谁经手,谁签押,一纸不漏。”
夜风拂面,卷起她鬓边碎发。
太极殿的喧嚣渐远
而在她看不见的宴席筹备处,御膳房的铜壶滴漏声里,一只描金酒杯正被人悄然擦拭,杯底花纹深处,似有暗光一闪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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