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状元宴上,酒杯藏着刀
金榜张贴三日后,紫宸宫设宴,赐名“琼林宴”。
御乐声起,香雾缭绕,新科进士鱼贯而入。
红毯铺至丹墀,金樽玉箸列于长案。
应行之身着素青襕衫,居首座,面色苍白如纸,唇无血色,却端坐如松。
他抬手时指尖微颤,似一阵风便能吹倒,可那双眸子沉静如深潭,映着殿中烛火,竟无半分波动。
七皇子亲自执壶,笑意温煦:“状元郎才高八斗,今日当饮朕亲斟之酒,以彰天子荣宠。”
群臣附和,杯盏齐举。
唯有监国九王封意羡立于偏殿廊下,黑袍未解,目光如刃,静静落在那描金酒杯之上。
应行之垂眸,接过酒盏。
指尖触到杯壁刹那,脊背掠过一丝寒意——这酒太清,清得反常。
真正的御酒必带窖藏陈香,而这杯……只有一缕极淡的药气,混在桂花酿里,几不可察。
他不动声色,袖口微掩唇边,舌尖轻点酒液。
不是酒的涩,而是根植于喉底的阴寒之苦,像冬夜井水浸透骨髓。
迷神引。
无毒,却足以让人神志涣散、言语颠倒。
若他在百官面前失言失态,哪怕只是语无伦次一句,也足以成为“狂悖”“不堪大用”的铁证。
届时,状元之名尚未坐稳,便已自毁于朝堂之上。
好一招杀人不见血。
他缓缓仰头,作饮尽状,实则腕力一转,酒液尽数倾入宽袖暗囊。
内衬早涂了解毒膏泥,遇毒即化,无声无息将毒素中和殆尽。
紧接着,他猛地呛咳一声,指缝间溢出一抹鲜红血丝,溅落在青瓷杯沿,触目惊心。
“咳……学生旧疾复发,恐污盛典……”他声音虚弱,几乎断续,整个人向案几歪去,仿佛随时会昏厥。
满座哗然。
欧阳先生急忙起身:“快传太医!”
七皇子笑容微滞,眼中闪过一丝晦暗,却仍朗声道:“虽病不减其才,赐袍之礼不可废!来人,捧紫袍玉带!”
杜仲衡坐在不远处,抚须轻笑,眼神却如钉子般钉在应行之身上。
他在等,等一场体面的崩塌。
只要这病弱书生稍有失态,便可顺势发难,质疑其履历真伪、品行不端,甚至牵连阅卷公正。
就在此时,一名内侍跌跌撞撞冲入殿中,跪地急奏:“启禀陛下!礼部库房突发大火,登科录原件多有焚毁……尤其是……‘应行之’的履历卷轴,已焦黑难辨!”
殿内骤然一静。
有人低声议论:“莫非……真有问题?”
“否则为何偏偏烧了他的?”
欧阳先生眉头紧锁,正欲开口暂缓赐袍,七皇子却抢先道:“天火无眼,岂能因意外损毁便疑忠良之后?应行之高中榜首,乃天下共睹,岂容动摇?赐袍,即刻举行!”
龙颜已决,无人敢逆。
应行之伏在案上,气息微弱,唯有右手悄然滑入袖中,指尖在玉佩上轻轻一按。
玲珑心窍,开。
【书海阁】光影流转,时间飞逝。
她心念疾转:礼部失火,时机太巧;内侍报信神色慌乱却不喘息,脚步虚浮,不像奔走而来……不对。
她闭目凝神,脑海中浮现这几日安排——小满已依令,默记所有参与科场文书流转的吏员面貌,一人不漏。
阿箬此刻应在偏殿候命。
心念再动,一道意念传入仙府:“唤小满。”
片刻后,阿箬悄然靠近,在她耳边低语:“小姐,小满已确认——那报信内侍,并非礼部当值之人。其耳后有刺青残痕,是东厂暗桩标记。且……真正的登科录副本并未被毁。”
应行之睁眼,眸光一闪。
果然。他们要的不是销毁证据,而是制造混乱,动摇我的根基。
她强撑起身,咳了几声,对着欧阳先生虚弱道:“恩师不必忧心……学生出身丞相府,族谱家牒俱全,若需查证,自可调取……只是眼下……实在无力应对……”
语气恳切,姿态谦卑,反倒赢得一片怜惜之声。
待赐袍礼毕,众人散席,她扶着沈明远臂膀缓步出宫。
夜风拂面,她却觉体内气血翻涌——方才强行压制毒性,又耗心神推演全局,病体几近临界。
行至宫门拐角,她忽顿步,低声道:“沈明远。”
“属下在。”
“明日一早,你持我印信,去国子监旧档阁。”她声音极轻,却字字清晰,“取一份抄录的登科录副本,编号甲三七,由老书吏周元所藏。务必亲手交予我。”
沈明远心头一震:“您已查明副本所在?”
她未答,只望向远处宫墙阴影——那里,韩校尉依旧伫立,手中似握着什么,最终缓缓撕碎,任纸屑飘散如雪。
她轻轻咳嗽,唇角渗出血丝,却被夜色掩去。
“记住,”她的嗓音冷得如同寒泉,“谁经手云纹笺,谁签押火情文书,一纸不漏。我要知道,是谁在背后点的这把火。”
风起云涌,棋局已布。
而她的反击,才刚刚开始。
夜风如刀,割过宫道两侧的铜鹤灯影。
应行之倚在沈明远肩头缓步前行,素青襕衫被夜露浸得微凉,袖中指尖却仍紧扣玉佩,玲珑心窍内的书页翻飞未止——方才那一瞬的推演,已将礼部失火、内侍报信、七皇子急切定调等环环拼合,唯有一线悬于未明:谁是真正执火之人?
她不信巧合。
更不信,杜仲衡会蠢到只靠一场虚火便想焚尽她的前路。
“沈明远。”她忽然停步,声音极轻,像一片雪落在枯枝上,“即刻去国子监旧档阁,取甲三七号登科录副本。持我印信,不得迟疑。”
沈明远一怔:“小姐……此时宫门将闭,若被巡查拦下——”
“正因将闭,才最安全。”她抬眸望向天际残月,眼底寒光乍现,“他们以为混乱已成,防备松懈。而这正是我们反探其虚实之时。记住,周元老吏若问起由来,便说‘壬字旧档复核’——他懂的。”
沈明远心头猛震。
那是当年应家查办漕粮案时用过的暗语,早已封存多年。
她竟还记得。
他不再多言,匆匆隐入宫墙夹道。
应行之静静立着,指尖再次抚上玉佩。
玲珑心窍再度开启,【书海阁】中光阴奔流。
她闭目凝神,脑中浮现小满白日所绘百官属吏面容,逐一比对那名“报信内侍”的轮廓。
眉骨太高,鼻梁太直,左耳后确有刺青残痕——不是礼部人,而是东厂“夜鹞组”常用伪装身份。
而东厂……听命于谁?
不是皇帝。
也不是太子。
是那个表面中立、实则暗控监察系统的七皇子。
她唇角渗出血丝,却被指尖轻轻抹去。
今夜这场局,本就是冲着“状元根基不稳”而来。
烧档、迷酒、赐婚,三箭齐发——毁其名、乱其志、困其身。
好一个温柔屠刀。
可她偏不倒。
风起时,远处传来一声闷响,似有兵刃交击之声破空而至。
她瞳孔骤缩。
——是沈明远的方向!
几乎同时,一道黑影自宫檐掠下,落地无声,灰袍覆面,仅露一双冷眼。
谢无咎来了。
他本不该现身于这等场合,却始终如影随形,守在她命运转折的每一处暗角。
“他遇袭了。”谢无咎低声道,嗓音沙哑如锈铁磨石,“三人截杀,刀法狠绝,不留活口。是东厂死士‘剜心组’。”
应行之眼神一凛:“你去了?”
“我在他必经之路布了三处药雾机关。”谢无咎从怀中取出一块染血的油纸包裹,缓缓打开——一枚漆黑腕牌赫然在列,边缘尚带血肉,左臂断口整齐,显然是被某种奇刃斩落。
“我赶至时,两名刺客已毙于毒瘴,第三人欲逃,被我截下手臂。”
她接过腕牌,借着微弱月光细看——背面烙印一组数字:影壬·七。
心口猛地一沉。
影簿系统!
杜仲衡私设的暗谍名录,以天干为纲,壬属阴谋策反一类。
而“七”,正是当年构陷应家时,负责伪造证供的密令编号之一!
她指尖微颤,不是因病,而是恨意翻涌如潮。
前世,她父兄被押赴刑场前,曾怒吼一句:“你们拿的是假账册!”却被当场割舌。
如今,这枚腕牌便是那句未尽之言的回响。
“谢无咎。”她声音冷得如冰泉滴石,“把证据封好,交予小满。让她以工笔重彩摹画三份,一份藏于玲珑心窍,一份埋入西园梅树根下,最后一份……贴身保管。”
“你要做什么?”谢无咎罕见地皱眉。
她未答,只抬头望向皇宫深处——七皇子仍在殿中高声宣布赐婚事宜,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可她知道,真正的博弈,才刚刚撕开帷幕一角。
就在此时,脚步声渐近。
沈明远踉跄奔来,衣襟染血,手中紧抱一只木匣。
“拿到了!”他喘息着跪地呈上,“周元老吏亲手交付,还说了句……‘丞相当年烧过的账,有人舍不得丢’。”
应行之心头剧震。
那是父亲亲口说过的话。关于江南盐税贪腐案的最后一本密档。
她深吸一口气,扶额压下翻腾气血,随即转身,一步步重回琼林宴大殿。
鼓乐未歇,七皇子正举杯欲宣赐婚旨意,满堂贵胄屏息以待。
她却在众目睽睽之下,撑案而起,青衫染尘,面色惨白如纸,可脊背挺直如剑。
“臣,应行之,有一事,请陛下明鉴。”
全场寂静。
欧阳先生愕然抬头,七皇子笑容僵在唇边。
她当众展开木匣中的誊录卷宗,连同履历原件、誊吏签名册、以及小满绘制的冒充者画像,一一陈列于案。
“礼部失火,烟迹未至廊外,瓦片未塌,唯独臣之卷轴焦黑难辨?”她声音虚弱,却字字如钉,“若臣真有欺君之罪,何须焚档遮掩?若无,又何惧查验?”
欧阳先生疾步上前,逐页核对,面色由疑转惊,再转为震撼:“此……此皆属实!笔迹、印鉴、流转记录,无一不符!”
百官哗然。
有人低语:“莫非真是栽赃?”
“难怪状元郎宁死不肯昏厥……他是早有准备!”
皇帝终于睁开一直半阖的眼,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全场,最终落在应行之身上。
良久,他缓缓点头:“应行之,才德兼备,胆识过人。赐紫袍玉带,准参议政事堂。”
圣音落定,金光洒肩。
她却只觉体内经脉如裂,强行支撑至此,已是极限。
宴罢归府途中,马车辘辘碾过青石长街。
她蜷坐角落,唇角再度溢血,指尖却仍紧攥那枚铜牌——壬字七组。
忽而,一辆不起眼的灰蓬马车悄然并行。
车帘掀开一角,露出韩校尉那张沉默坚毅的脸。
“杜仲衡在城南设有‘黑档房’。”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挣扎与悔恨,“地下织坊,三层密室,专录百官阴私……包括……你父亲的名字。”
她抬眸看他,眼中无怒,无怨,只有洞悉一切的平静。
“我知道你为何今晚没动手。”她轻声道,“因为你曾在父亲手下办案,领过一碗热汤,记得那份恩情。”
韩校尉喉头滚动,终是一言未发,垂首驱车离去。
夜更深了。
她望着手中铜牌,指腹缓缓摩挲那四个刻痕。
壬字七组——曾是屠她满门的刀,如今,却成了撬动整个朝局的第一枚楔子。
风穿窗隙,烛火摇曳。
而在京城最不起眼的一隅,某座荒废多年的织染坊下,尘封的铁门之后,无数卷轴正静静躺在幽暗之中,等待被唤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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