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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风不起时,杀机已动


五更天未至,万籁俱寂,唯丞相府西院一灯如豆。

应竹君盘膝坐于榻上,心神沉入玲珑心窍。

书海阁内千卷齐飞,时光流速十倍于外,她已在此推演整整三日。

指尖拂过泛黄古卷,《虞史·权衡录》静静摊开,字字如刀刻入脑海。

“昔年先帝疑相,使近侍屡挫其锋,反促其党羽自现。”她轻声念着,眸光微闪,“相愈卑,敌愈躁,终致内乱成局。”

唇角缓缓扬起,像是一缕冷风掠过枯枝。

提笔落墨,三策成形——退、离、乱。

她将纸条折成方胜,封入铜盒,交付暗龙卫信使。

动作从容,仿佛只是递出一封寻常家书。

可那眼神深处,却藏着一场即将席卷朝堂的风暴。

消息不出半日,便如细雨渗沙,悄然在京中蔓延开来。

“新科状元应行之体弱难支,恐将辞官归隐。”

茶楼酒肆,市井巷陌,皆有人低声议论。

有人说他咳血不止,已请道士卜卦;也有人说他在国子监当众昏厥,太医束手无策。

种种传闻,不一而足,却都指向一个结局:那位惊才绝艳的少年状元,终究扛不住庙堂重压,要退了。

宫城深处,司礼监值房。

高德全猛地摔了茶盏,瓷片四溅。

“荒唐!”他声音嘶哑,眼中怒火翻涌,“本以为稍加压制便可令其知难而退,谁料竟真生退意?”

烛火摇曳,映照着他布满皱纹的脸。

他原想借监察之名,步步紧逼,逼得这“应行之”主动请辞,保全皇家颜面,也不至于激起士林反弹。

可如今流言四起,竟是对方自己放出风声!

他霍然起身,在房中来回踱步,心头警铃大作。

这是计。

一定是。

可若真是设局,为何偏偏选在这时?又为何说得如此真切?

他咬牙,急召心腹韩校尉入内。

“查。”他沉声下令,“给我彻查这流言从何而来!是谁在背后煽动?尤其是……丞相府的人,一举一动,不得遗漏!”

韩校尉低头领命,袖中手指微微一颤。

与此同时,南市醉仙楼。

沈明远斜倚栏杆,手持酒壶,已是半醉模样。

他故意提高嗓门,对同僚笑道:“我家公子说了,宁做山中竹,不做檐下雀。这朝廷啊,待得累了。”

话音未落,两名番子破门而入,铁链哗啦作响,将他当场押走。

刑部大牢一日,冷水泼面,皮鞭悬颈。

沈明远始终闭目不语,只道是酒后失言,毫无幕后主使。

翌日清晨,他被放了出来,衣衫凌乱,面色苍白,却嘴角含笑。

——流言非出自高层布局,而是下属情绪宣泄。

这个“合理”的解释,正中高德全多疑之心。

既不能无视,又难以追责,唯有加强监视。

而监视,正是应竹君想要的。

她要的不是隐藏,而是暴露对方的阵脚。

果然,不出三日,暗龙卫密报接连传来:

东厂在丞相府外布下七处暗哨,两名太监护药进出,实为探查病情真假;兵部某主事深夜密会高德全,疑为其提供“应行之政绩疏漏”清单;更有司礼监文书悄悄修改御前奏报格式,意在边缘化新科状元所呈条陈。

蛛丝马迹,尽收眼底。

而另一条线,也在悄然推进。

夜色深沉,宫城排水渠幽暗潮湿。

谢无咎披着黑袍,身形如鬼魅穿梭其间。

他蹲身于青石壁前,指尖凝聚劲力,在苔痕斑驳处缓缓刻下一道扭曲符号——形似梅花半开,又似断枝回旋。

那是七十多年前,应氏外祖母创下的旧梅记。

当年江南梅家覆灭前夜,她以此联络忠仆,留下血脉火种。

如今,半个世纪过去,识得此记的,不过寥寥数人。

次日清晨,一名清扫宫道的老宫女蓦然驻足,盯着渠口石壁,浑身颤抖。

她认出来了。

那是小姐留下的印记。

她踉跄奔至偏殿,寻到崔嬷嬷,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眼中看出震惊与悲恸。

当夜,二人冒险潜入司礼监偏院,面见高德全。

“大人……那记号,是真的。”老宫女跪地泣诉,“奴婢亲眼见过夫人亲手所刻……她说过,持香囊者若见此记,便是应家遗孤尚存志节,不可相逼。”

高德全怔立良久,手中香囊紧紧攥住,指节发白。

他想起昨夜梦中,那位温婉坚韧的女子站在梅树下,回头一笑。

“你护我一族清名,我许你一世不负。”

可如今呢?

他奉命打压应家余脉,步步紧逼那个病弱少年,只为向龙椅上的主人表忠。

可若……若那孩子真是应家真正的继承者?若她心中仍有先辈风骨?

他闭目,老泪纵横。

“传令下去。”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如砾,“暂缓一切针对‘应行之’的监察行动,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擅自接触丞相府核心事务。”

命令下达,如风止浪。

东厂撤哨,文书停改,密报中断。

仿佛一夜之间,笼罩在应竹君头顶的阴云,悄然裂开一道缝隙。

然而就在此时,紫禁城西华门外,一支玄甲卫队无声列阵。

为首之人玄袍玉带,面容冷峻,正是监国王爷——封意羡。

他抬手一挥,低声道:“封锁城门,查验所有出入文书。”

随从躬身领命。

而在他袖中,一封刚刚截获的密函正静静躺着,火漆未拆,却已让他的眼神冷得如同寒霜。

紫禁城西华门外,玄甲森然,铁靴踏地之声如雷隐隐。

封意羡立于队首,黑袍猎猎,眸光冷冽如霜刃,直指那封尚未拆启的密函。

火漆未破,却已染上暗红印记——那是兵部特用的“急递朱签”,唯有军情要务方可启用。

可此刻,它却被送往七皇子府邸,而非枢密院或御前。

“查。”他只吐出一个字,声音低沉如渊底寒流。

暗龙卫领命而去,动作迅捷无声。

片刻后,密函被悄然剥离外封,夹层中一枚细小铜钉赫然显现,其上刻有微不可察的编号:戊三七九。

此号隶属内库监造,专用于司礼监掌印私库出入记档。

寻常人不知,但封意羡知道——这是高德全亲自签领的器物登记码。

他的唇角微不可察地扬起一丝冷笑。

你逼她退,她便示弱;你查她踪,她便放谣;如今你越权窥兵图,我便让你亲手踏入死局。

风未起,云未动,可棋盘之上,已有子落如雷。

消息传入宫中不过半日,皇帝正在御书房批阅奏章,眉宇间隐有倦色。

然而当那枚铜钉与密函副本呈上案前,他手中的朱笔猛然一顿,墨迹在纸上晕开如血。

“伪造应家旧部集结图?”皇帝缓缓抬头,目光如刀,“朕记得,这图样格式,是先帝朝梅党案发时,刑部密档才有的样式。民间早已失传。”

殿内宦官低头不语,唯有烛火噼啪作响。

“高德全呢?”

“回陛下,已在殿外候旨。”

“宣。”

脚步声沉重入殿,高德全跪伏于地,额头触金砖,声音颤抖:“老奴……不知何事惊扰圣驾。”

“你不知?”皇帝将密函掷于他面前,“兵部文书为何不经内阁、不报军机,直送七皇子府?而其中所附‘应氏余党名录’,竟与当年梅案卷宗格式分毫不差!你是司礼监掌印,这些,你竟一无所知?”

高德全浑身一震,冷汗瞬间浸透里衣。

他知道那图是假的——但他更清楚,自己这几日确曾调阅禁军布防图,只为比对所谓“集结路线”是否属实。

他本欲抢先掌握证据,再一举揭发“应行之”的逆谋,以功补过。

可如今,对方不仅反手设局,还将他的举动尽数暴露于天子眼前!

“陛下明鉴!”他叩首如捣蒜,“老奴确因疑其结党,故查军防动向,然绝无通敌之意!更未与七皇子私相授受!”

“哦?”皇帝冷笑,“所以你是承认,未经诏令,擅自调阅军机要图了?”

高德全喉头一哽,再难辩驳。

殿中寂静如死。

片刻后,皇帝起身,拂袖而去,只留下一句冰冷裁决:

“即日起,削去尔巡查六部之权,闭门思过,非召不得入宫。”

圣谕落地,如同断头铡下。

高德全瘫坐在地,老泪纵横。

他知道,这一贬,不只是失势,更是信任尽丧。

从此之后,他在宫中的耳目将被逐一剪除,昔日一手遮天的司礼监,也将陷入风雨飘摇。

而这一切,皆始于那一封伪造的密函。

夜幕降临,暴雨骤至。

丞相府西院,檐下雨帘如织。

一道纤瘦身影静立廊下,素白衣袍衬着病态苍白的脸,仿佛随时会被风吹散。

唯有那双眼睛,清澈如寒潭,深不见底。

应竹君仰望着宫城方向,电光撕裂苍穹,映亮她眼底的冷意。

阿箬悄然而至,手中握着一张薄纸:“小姐,韩校尉送来的名单到了——高德全手下十二名亲信太监的轮值表。”

她接过,指尖轻抚纸面,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纸角,墨迹微微晕染。

一行行扫过,直至最后一列——

丙字房,夜巡张禄,曾为外祖母梳头三年。

她的手指顿住。

良久,她闭目,呼吸微凝。

那个名字,像是一根埋藏多年的针,猝然刺入心口。

张禄……那个总在冬日为外祖母捧手炉的小太监,那个曾在梅园替她拾起掉落绢花的老人。

他曾跪在母亲灵前哭喊:“夫人走后,这宫里再没人记得您煮的桂花粥该放几勺糖了。”

可如今,他成了高德全的眼线,每日记录丞相府进出车马,上报言行举止。

她睁开眼,声音极轻,却带着不容动摇的决断:

“有些人,不该沦为棋子。”

阿箬心头一颤,不敢接话。

应竹君抬手,将纸条轻轻放入袖中,转身步入内室。

不多时,一道黑影从屋脊跃下,无声落地,正是谢无咎。

“明日午时。”她站在屏风前,背对着他,语气平静得近乎冷酷,“我要张禄‘意外’跌入井中,昏迷三日。”

谢无咎沉默片刻,低声道:“若只是审问,未必需至此。”

“不是审问。”她缓缓转过身,目光如刃,“是震慑。是让他背后的那些人明白——他们盯我的每一步,我都看得见。而我若动手,绝不留活口。”

雨声轰鸣,掩盖了所有言语。

谢无咎点头离去,身形没入黑暗。

应竹君独坐灯下,取出玉佩,指尖轻抚。

玲珑心窍微光流转,书海阁中千卷再启,她开始推演明日每一个细节。

而是为了撬动整个司礼监的根基。

风暴已至门槛,只待一声惊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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