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钦差未动,朝堂先塌半边天
暴雨如注,宫墙外的铜铃在风中摇晃,发出沉闷的响声。
一道黑影悄然翻过东厂侧巷的矮墙,衣角滴着水,手中紧攥一封密信——韩校尉喘息未定,便已疾步奔向丞相府西角门。
与此同时,都察院门前的青石阶上,两道身影跪得笔直。
他们是北疆边军低阶校尉陈砚与陆昭,浑身泥泞,披枷带锁,却昂首不屈。
身前供桌上,摆着那份皱巴巴的军令抄件,墨迹斑驳,字字如刀:“务凑足三百首级,不论男女老幼,凡着异服者皆可计入战果。”旁边,半块染血兵牌静静躺着,铭文依稀可见“应”字残痕。
消息早已炸开。
从北疆到京城,不过七日,流言却比快马更快。
百姓惊怒,士林哗然。
谁也没想到,那场被朝廷嘉奖、七皇子亲题“忠勇冠三军”的大捷,竟是以妇孺头颅堆砌而成的谎言。
而引爆这一切的,不过是一封匿名信,一块无人认领的旧兵牌。
此刻,午门外已是人山人海。
数百阵亡将士家属手持灵牌,跪伏于雨中,哭声震天。
白幡翻飞,纸灰混着雨水流淌成河,仿佛一条通往幽冥的冥河,载满冤魂的控诉。
“我儿死在敌阵,为何名录无名?”
“我家丈夫尸骨未寒,功劳却被他人顶替!”
“求陛下为英魂做主!”
声浪如潮,拍打着金銮殿的朱红大门。
而在国子监讲堂内,一切却静得出奇。
晨光微透窗棂,照在应竹君清瘦的侧脸上。
她一袭月白襕衫,袖口微卷,指节苍白,正执卷讲解《贞观政要》。
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珠落玉盘。
“……太宗谓侍臣曰:‘为官择人,不可造次。用一君子,则君子皆至;用一小人,则小人竞进。’”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堂下诸生,“尤以军功赏罚,关乎国之根本。欺瞒朝廷,虚报战绩,非但辱没将士英名,更动摇社稷根基。”
堂中寂静无声。
几名翰林院官员低头避视,裴明远则脸色铁青,指节捏得发白。
应竹君合上书卷,缓缓起身,语气依旧平静:“故《政要》有言——‘以实为本’。若连生死都可伪造,又何谈忠奸?欺君者,非独将士,更有幕后操盘之人。”
话音落下,仿佛一道惊雷劈入死水。
裴明远猛然站起,袍袖掀翻茶盏,瓷片四溅。
“应行之!”他厉声喝道,“你身为日讲官,不务经义,竟公然煽动民怨,居心何在?!都察院尚未审结,你就敢妄论朝臣?这是要蛊惑民心,逼宫问罪吗!?”
众人心头一紧,空气骤然凝滞。
应竹君却只是抬眼看他,眸光如冰泉映月,不起波澜。
她轻轻拂去袖上茶渍,反问:“若无真凭实量,百姓何至于此?若无尸骨为证,两名边将又怎会甘冒死罪上书自曝?裴大人如此激动……莫非是怕真相浮出水面?”
一句话,如针扎破鼓胀的皮囊。
裴明远僵在原地,面色涨紫,竟一时语塞。
堂外雨声渐歇,可朝堂之上,风暴才刚刚开始酝酿。
当夜,翰林院旧阁灯火幽微。
周崇礼独自立于廊下,须发凌乱,眼中布满血丝。
他等了许久,直到一道纤细身影踏着碎影而来——应竹君缓步而至,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
“是你。”他哑声道,“这一切,都是你布的局。”
她未否认,只问:“那你可知那半块兵牌,是从我哥哥临终前手中取下的?他在雪夜里断气时,怀里还揣着未寄出的家书——而他的名字,后来出现在‘阵亡名录’里,功劳却被记在七皇子亲信副将名下。”
周崇礼身体一震。
“你口口声声说要铲除权相、整顿朝纲。”她逼近一步,目光如刃,“可你扶持一个靠屠戮平民换军功的皇子,就能换来清明天下?那些被割下头颅的孩子,他们没有家族,没有背景,他们的清明,又该向谁讨?”
“我只是不想再等二十年!”他突然嘶吼,声音破碎,“二十年来,党争不断,贪腐横行!翌日清晨,天光未明,宫门铜环轻响,六部官员鱼贯而入。早朝钟声撞破寒雾,余音尚在殿梁盘旋,金銮殿内已暗流汹涌。
七皇子萧景琰立于文官之末,玄色蟒袍衬得面色阴沉。
他昨日彻夜未眠,府中幕僚争执不休,边军丑闻如野火燎原,烧得他根基动摇。
此刻,他眼中戾气难掩,待百官列定,便踏前一步,朗声道:“启奏陛下!都察院纵容罪将当庭陈冤,煽动家属围堵宫门,实乃动摇国本、扰乱军心之举!臣请严查主使,以正纲纪!”
群臣哗然。
此言一出,无异于承认边军确有虚报战功之嫌,却反咬一口,欲将罪责推至都察院与百姓头上。
几名老御史怒目而视,却碍于其皇子身份,一时无人敢应。
就在这死寂之际,一道冷峻身影自丹墀侧缓缓走出。
封意羡身着墨紫亲王常服,玉带横腰,步履无声。
他手中捧着一封密函,信封漆黑,烙有暗龙卫独有的双鳞印。
“臣,有要事奏。”
四字落下,满殿骤静。
皇帝抬眼,眸光微凝:“监国何事?”
封意羡单膝跪地,双手呈函:“昨夜,暗龙卫于北境驿道截获急递,内藏兵部侍郎杜仲衡亲笔手书一封,命边将‘务凑三百首级,以充大捷之数’,并附赏格明细——斩妇孺一人,赏银五两;割头颅者,记功半等。”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凿进众人耳中,“信中更言:‘若事泄,自有朝中接应,勿忧。’”
殿内死寂如渊。
连七皇子也脸色煞白,踉跄后退半步。
皇帝猛地拍案而起,龙颜震怒:“荒唐!寡人待将士如子,岂容此等畜生以妇孺头颅换功名!”他怒指殿外,“传旨,即刻革去杜仲衡及三名涉事将领一切职务,押解回京,交刑部会同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若有包庇,同罪论处!”
圣谕如雷,轰然落定。
众臣伏地称是,唯有七皇子僵立当场,袖中手指掐入掌心,几乎渗出血来。
就在此时,内廷记注官孙怀恩忽然出列,双手捧一册薄簿,声音微颤却清晰:“陛下……臣虽职卑,但日日随记讲学言行。应日讲官‘应行之’近月授课内容,皆录于此。其中并无煽动之语,反多次强调‘依法惩处,不可滥刑’‘真相须由朝廷查明,非凭私愤定罪’……”他顿了顿,抬头直视七皇子,“若说有人蛊惑民心,那也绝非应大人。”
此言如风掀浪,朝堂震动。
裴明远站在角落,脸色青白交错。
他原以为借七皇子之势可一举扳倒应行之,却不料局势一夜逆转。
如今不仅主谋暴露,连自己曾斥责对方“逼宫”的言论也被反衬成心虚打压——而这一切,竟源于那个病弱书生模样的日讲官!
退朝钟响,百官散去。
她缓步走出宫门,襕衫拂过青石阶,脚步轻如落叶。
忽然,一道身影横出,拦住去路。
裴明远双目赤红,似困兽般死死盯着她:“你不过是个替身!代兄入学,冒领官职……你以为你能永远藏下去?迟早有一天,你会被扒皮抽骨,曝尸街头!”
风掠过宫道古柏,卷起残叶。
应竹君停下脚步,指尖抵唇,轻咳两声。
苍白面容在晨光下近乎透明,可那双眼睛,却深不见底。
她抬眸,静静望着他,声音极轻,却如冰锥刺骨:“你说得对。我不是应行之。”
她微微一笑,眼底却没有半分温度。
“但我比他更懂,什么叫活着的意义。”
刹那间,裴明远如遭重击,浑身剧震。
他忽然想起昨夜辗转难眠时翻阅的旧档——应行之确有其人,十五岁病逝,葬礼当日暴雨倾盆。
可眼前之人,谈吐气度、才学谋略,早已远超当年那个孱弱少年。
更可怕的是,她仿佛能看透人心,步步为营,不动声色间便令政敌自溃。
他像是看见了一具披着人皮的复仇之魂,从地狱归来,执灯照骨。
“你……你到底是谁?”他喃喃出口,脚下不由自主连连后退,直至撞上廊柱,再不敢多看一眼。
远处钟楼檐角,韩校尉放下青铜望筒,手中最后一份密令在火折子上化作灰烬,随风飘散。
归府途中,细雨又起。
她独行于石桥之上,伞下身影伶仃,却挺直如松。
谢无咎的密报送至袖中——“周崇礼昨夜焚毁书房所有札记,今晨闭门称病,拒见宾客。”
她驻足桥心,望着流水映月,波光碎银般荡开。
指尖缓缓探入怀中,取出那枚温润玉佩,贴于心口。
刹那间,天地寂静。
【玲珑心窍】深处,尘封已久的青铜巨门轰然开启一线。
幽光流转,一道模糊女子身影浮现门前,素衣如雪,眉目依稀与她相似。
唇形开合,无声低语,却直抵灵魂深处。
那是母亲的声音。
泪水无声滑落,砸在玉佩之上,晕开一圈微光。
她闭目聆听,任回忆与诀别在心头翻涌。
良久,风停云散,她睁眼时,眸中已无悲喜,唯余决绝。
“下一个,轮到你们了。”
江面波光粼粼,倒影中,一袭紫袍猎猎如旗,仿佛预兆着权柄更迭的风暴即将席卷朝野。
夜深人静后,她再度步入玲珑心窍。
月华洒落在书海阁尽头,那扇青铜门依旧只开一线,可今夜,门缝之中,似有低语回荡,三个字,一遍遍在她识海中浮现——
归墟门。
她怔住,心跳微滞。
转身奔向书架,指尖急速掠过一排排泛黄孤本。
《南荒异志》《九洲秘录》《上古典章》……一页页翻过,尘埃飞扬,可无论哪一卷,皆无“归墟门”三字记载。
仿佛那是不属于现世的禁忌之名。
风从虚空中吹来,带着远古的叹息。
而她知道,有些真相,正在悄然浮出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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