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玉裂时,谁在唤娘亲
寿宴风波已过三日,应竹君闭门谢客,不见一人。
窗外风雪未歇,屋内烛火微摇。
她独坐案前,指尖轻抚那枚温润玉佩,其上金纹依旧流转,如星河隐现,可意识沉入【玲珑心窍】时,却再无回应。
青铜巨门紧闭,母亲残影杳然,仿佛那一夜的开启只是幻梦一场。
她不信是梦。
那一声“女儿明白了”,还在心头灼烧;那团青焰般的心火,仍在魂魄深处跳动。
可为何门不再开?
为何母亲不再言语?
她翻出《南陵秘录》残卷——这是她在国子监旧阁偶然所得的一部禁书,纸页泛黄,字迹斑驳,记载着上古灵阵与神识传承之法。
指尖缓缓划过一行小字:“心火种者,非血不可燃,非忆不能续。至情之忆,方为薪柴。”
她怔住。
血脉相连不足以为继,还需“共历生死痛楚”?
原来如此。
她虽承母族遗脉,却始终未能触及那份最深的痛——那一年,永宁三年,雪落紫宸殿,沈氏满门被囚,母亲沈璃跪于阶前,怀抱襁褓中的她,嘶声哭求……那是她第一次听见母亲的声音,也是最后一次。
记忆如冰封湖面,裂开一道缝隙。
她起身步入【药王殿】。
仙府之内,时间百倍流速,药香氤氲,奇花异草遍布石台。
她取来九转还魂草、忘忧根、归魂藤,又割破指尖,以自身精血为引,投入铜炉之中。
火焰腾起,幽蓝如雾,一缕清香袅袅升腾,名为“溯魂香”。
香气入鼻,神魂微颤。
她盘膝而坐,闭目凝神,任意识坠入深渊。
——天地骤暗,大雪纷飞。
紫宸殿前积雪染红,尸首横陈,血迹蜿蜒如蛇。
年轻的沈璃披发赤足,衣衫破碎,怀中紧紧抱着一个襁褓,双膝在冰冷石阶上磨出血痕。
她仰头望着殿上那人,声音嘶哑如裂帛:
“我以心火封阵,护你江山清明,为何还要灭我全族!”
殿上,镇北王端坐龙椅旁座,玄甲冷铠,眉目如铁:“通玄逆天,祸根不除,江山必倾。沈氏一族,妄图借阵引气,逆改天命,罪不容诛。”
话音未落,刀光一闪。
一名宦官自殿侧扑出,手持密诏,高呼“陛下有令,暂缓行刑”——可话未说完,头颅已落地。
面具碎裂,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高德全。
应竹君心口猛然一缩。
不可能!
高德全是当今圣上的贴身内侍,二十年来形影不离,忠心耿耿。
可此刻他竟出现在此处,手持先帝遗诏,试图阻止屠杀?
而更令人震骇的是——他是以镇北王的身份站在这里!
幻境剧烈晃动,画面扭曲,似有无形之力在撕扯真相。
她强迫自己冷静,死死盯住那具尸体的脸。
不是易容,不是幻术,那确实是高德全无疑。
可若他才是真正的“镇北王”,那当年被万人唾骂、最终削爵贬黜的那位亲王,又是谁?
就在此刻,母亲忽然抬头,目光穿透虚空,直直望向她藏身之处,仿佛看见了她的灵魂。
“你终于来了。”沈璃喃喃,“可惜……你还未懂。”
下一瞬,整座紫宸殿轰然崩塌。
她猛地睁眼,唇角溢血,指尖颤抖地抚上胸口,心跳如擂鼓。
可就在她几乎要放弃之时,颈间玉佩忽地一震,金纹炽热,似有灵性复苏。
意识再度沉入——
青铜门,竟开了一线。
幽光中,母亲残影浮现莲台之上,面容模糊,却带着悲悯笑意。
她抬手,指尖轻点应竹君眉心,一道清光没入识海。
“非他,亦非假。”沈璃的声音如风穿林,“那是‘影傀’。”
应竹君呼吸一滞。
“以活人魂魄炼成替身之术,千年仅存于《归墟典》残篇。当年镇北王察觉宫中有变,知有人欲借其名行篡逆之事,遂命亲信太监戴面具代其临朝,以防落人口实。真正的他,早已潜入地宫,试图修复引气阵,阻止灵气枯竭带来的灾劫……”
她顿了顿,声音渐低:“可那一夜下令围杀沈家的,并非镇北王,也不是高德全。”
寒意顺着脊背爬升。
“是谁?”
沈璃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摇头,身影开始消散。
门缝缓缓合拢,最后一丝光亮即将熄灭之际,她留下一句极轻的话:
“孩子,有些真相,比仇恨更深。”
玉佩重归寂静。
应竹君瘫坐在地,冷汗浸透里衣。
脑海中翻涌的不再是愤怒,而是恐惧——对真相的恐惧。
原来镇北王并非元凶,甚至可能是被利用的棋子。
而真正站在权力顶端、借他人之名清洗忠良的……是那个始终沉默的龙椅主人。
她缓缓抬起手,凝视玉佩中残存的微光,声音轻得几不可闻:
“娘亲,你明知真相,为何不说?”
烛火将熄,残灰如雪。
应竹君跪坐在地,指尖仍抵着眉心,仿佛那一道清光尚未散尽。
玉佩静静伏于掌心,金纹已不再流转,而是如活物般缓缓攀上她的手腕,化作一道藤蔓状的护甲,冰凉而沉重。
它像一条沉睡的蛇,蛰伏于血脉之中,只待生死一线时苏醒——可代价,是她必须献出一段记忆。
哪一段?
她不敢想。
“不是为了复仇……是为了让真相活着。”
母亲的声音仍在耳畔,轻得如同叹息,却重若千钧。
她忽然觉得可笑。
前世她为七皇子赴汤蹈火,换来的是一纸谋逆诏书与满门血债;今生她步步筹谋,以为仇人是镇北王、是高德全、是那些踩着忠良尸骨登顶的权臣——可到头来,真正的刀锋,竟指向那从未言语的龙椅。
她闭了闭眼。
揭发此事,便是动摇国本。
大虞江山建立于“镇北王篡权未遂”的史实之上,若此为虚,先帝正统何存?
皇权法统何依?
天下必将大乱。
而她,一个以男装行于朝堂的女子,一旦开口,无人会信。
只会被斥为妖言惑众,再落一次灭族之祸。
可若沉默呢?
沈氏三百七十二口,尽数埋骨紫宸殿外乱葬岗,连牌位都未立。
母亲以心火封阵,换来十年风调雨顺,却被污为“通玄逆天”。
她如何能忍?
如何敢忍?
“娘亲……”她低语,声音沙哑,“你说他们不信。可若我不说,谁还能说?”
玉佩微颤,似有回应,又似只是幻觉。
窗外,风雪渐歇,晨光破云。
次日清晨,薄雾笼罩丞相府朱门。
一名老僧立于阶前,素袍芒鞋,手持紫檀佛珠,面容枯槁却双目清明——正是皇室供奉云居禅师。
他不乘车马,不携随从,只由小黄门赵禄引路,神色肃然。
“应状元可在?”他问,声如古井无波。
赵禄低头:“回大师,我家公子昨夜未眠,尚在休憩……”
话未说完,内院传来一声轻咳,帘幕掀开,一袭月白襕衫的少年缓步而出。
他面色苍白,唇无血色,扶着青竹杖,一步步走下台阶,每一步都似耗尽力气,可眼神却清澈如寒潭深水。
“禅师远来,恕我体弱,未能远迎。”应竹君拱手,语气温润如常,仿佛昨夜魂游血狱之人并非自己。
云居禅师合十,目光却如利刃,在她脸上逡巡片刻,忽道:“殿下灵气冲撞阴阳,恐有逆乱之灾。”
空气骤然凝滞。
赵禄脸色一白,几乎跪倒。
这是何等僭越之言!
“殿下”二字,岂是随意可称?
可更骇人的是——禅师并未指名道姓,却分明已看穿她体内灵力异动,乃至【玲珑心窍】开启所引发的天地气机紊乱。
应竹君垂眸,袖中手指微蜷,面上却不动声色:“大师慈悲,学生自幼体弱,夜多噩梦,许是惊扰了神明……近日已请道士诵经安魂,想必无碍。”
“是梦吗?”云居禅师轻笑,佛珠轻响,“梦见青铜门开,心火燃尽三生执念?”
她心头剧震,几乎握不住手中竹杖。
但他随即转身,只留下一句低语,如风穿隙:
“若见归墟,请代老衲问一句:守钥人,可还活着?”
脚步声远去,石阶空寂。
应竹君久久伫立,指尖冰凉。
“守钥人”……这三个字,她从未听闻,可直觉告诉她——这绝非寻常称呼。
唯有知晓“归墟门”秘密者,方能出口。
而此人,竟是皇室供奉,竟似早知一切?
她猛然想到什么,瞳孔微缩。
母亲临终前,曾喃喃一句:“钥匙不能落入‘观星阁’之手……否则,归墟将成炼狱。”
观星阁?
不正是皇家秘设、推演天机之所?
而云居禅师,常年居于宫中观星台侧殿……
难道,他也曾是守钥人之一?
夜幕再度垂落,风穿回廊。
她召来碧梧。
老妇佝偻入室,盲眼空洞,双手颤抖地抚上她腕间的金纹护甲。
触碰刹那,她浑身一震,如遭雷击。
“这纹路……和小姐棺中的玉锁一模一样!”她哽咽出声,“当年您母亲殡殓之时,亲手将一枚铜钥藏入棺底夹层,只对我说了一句:‘若有血脉归来,便交给她。莫让归墟之门,再被妄启。’”
冷宫方向,阴风骤起,吹得窗棂咯吱作响。
她抬眸望向那片废墟般的宫苑——那里埋着母亲的遗骸,也埋着沈氏一族最后的秘密。
而那口西向第七棺,是否真藏有开启真相的钥匙?
她正欲追问细节,忽觉脊背发寒。
窗外雪光映照,墙影深处,一人静立。
玄氅覆身,面如寒霜,手中紧握一块褪色布条,上绣一个“羡”字。
那是多年前,她病中无意识缝制,遗落在旧园的小物。
他一直留着。
封意羡。
他不知站了多久,目光穿透风雪,落在她身上,低语几不可闻:
“你说她被困在这座宫里……可你又何尝不是?”
雪落无声。
而在丞相府密室之中,应竹君摊开一张泛黄宫图,指尖缓缓点向冷宫西北角——乱葬岗第七口棺椁。
她低声唤来谢无咎。
“我要你今夜潜入冷宫,取回母亲棺中之物。”
谢无咎皱眉:“机关重重,且禁军巡夜……”
她摇头,眼中幽光闪动:“最危险处,反最安全。母亲不会设死局,只为等我归来。”
笔尖轻划,她在图纸暗格处画下一枚符印轮廓——形似归墟之门,中央一点赤痕,如泪,如血。
“但记住,若触动机关……”她顿了顿,声音冷如寒铁,“不要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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