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寿宴上的死人,活了过来
寿宴当日上午,天光破云,金瓦生辉。
应竹君立于偏殿廊下,指尖轻抚狐裘边缘,目光却如刀锋般冷锐。
她刚收到韩校尉密报:碧梧现身东厂核查点,自陈身份,愿为皇后亲烹旧茶。
这不是计划中的一步。
她本欲借寿宴之机,悄然布局,以匿名奏折引动朝堂翻案,再由谢无咎在暗处清除毒源。
可碧梧的出现,像一颗意外落下的棋子,打乱了所有节奏——也点燃了某种更深的可能。
“她不是为了复仇来的。”应竹君闭了闭眼,脑海中浮现昨夜那句低语,“活着,不只是为了恨。”
可恨意一旦点燃,便如野火燎原,哪怕初衷是赎罪,也难保不被烈焰吞噬。
她立刻召来赵禄:“传令谢无咎,潜入御膳房,务必在茶成之前替换茶叶。原茶已被动过手脚,牵机粉混入‘雪顶含翠’中,遇热即发,无声无息,专克久病体虚之人。”
赵禄领命而去。
她转身步入静室,袖中玉佩微温。
就在一个时辰前,她已将沈婆子从冷宫秘密接出,藏于府邸深处。
那位佝偻老仆颤抖着取出半幅泛黄族谱,而应竹君则从母亲遗匣中取出另一半。
两纸相合,裂痕弥合如初。
沈氏世系完整呈现,血脉脉络清晰可辨。
而在最后一页,一行朱砂小字赫然入目:
归墟门启法:以至亲之血,祭九窍心火,唤先灵守钥。
她的呼吸微微一滞。
这不仅是开启玲珑心窍更深层禁制的钥匙,更是母族千年来守护的秘密——一个能逆转生死、净化怨毒的古老阵法。
但她不能等了。
若今日之局只是清除毒茶,那不过是治标。
唯有让真相在众目睽睽之下显现,才能真正撕开那层遮蔽三十年的黑幕。
她咬破指尖,鲜血滴落玉佩。
刹那间,寒光炸裂!
玉佩表面蛛网般的裂纹骤然蔓延,如同枯藤逢春,转瞬化作金色脉络交织成阵。
一股古老而磅礴的气息自她体内苏醒,仿佛有无数低语从虚空传来。
“咔……”
一声沉闷巨响自识海深处响起,一道青铜巨门在玲珑心窍最深处轰然开启一线。
幽光涌出,映照出一道朦胧身影。
素衣如雪,眉目温婉,正是她从未真正见过的母亲。
残影缓缓抬手,轻抚她额际,声音似风过松林:“吾女,莫惧。你走的路,比我们所有人都远。”
泪意猝然上涌,却被她死死压下。
此刻不是动情之时。
她强撑病体,迅速调出【药王殿】秘制的“心火引”——一种以九种寒炎炼成的奇药,本身无毒,却能在高温下激发反向净化之力,将剧毒转化为显魂清雾。
此物极耗精血,寻常人用一次便元气大伤,而她已连续三日未眠,只为将其炼成。
“只要碧梧奉上的茶中仍有牵机粉……”她低声自语,“我便可借她之手,完成这场‘反向净化’。”
既是救,也是证。
是夜,寿宴正式开启。
紫宸殿内灯火通明,百官列席,皇族齐聚。
皇后端坐凤座,笑意温慈,全然不知那盏即将呈上的茶,早已被多方势力染指。
碧梧在春桃搀扶下缓步上前,手中托盘稳如磐石。
她虽盲眼蒙布,却似能感知每一步的距离与方向,走得庄重而决绝。
“此茶名为‘故渊’,乃永宁旧年宫正府特制,以雪水煎兰心,配十二道古法工序而成。”她沙哑开口,“老身不敢奢求赦免,唯愿以此茶,代亡者叩谢天恩。”
满殿寂静。
就在此时,云居禅师猛然起身,佛珠崩断,七颗落地。
他双目圆睁,望向那盏茶汤,厉声喝道:“停下!此茶引动阴煞之气,恐有逆阵启动!”
众人哗然。
然而话音未落,碧梧已双手捧盏,高举过顶,献于案前。
皇后正欲伸手——
“咳……咳咳!”
一道虚弱却坚定的声音突兀响起。
应竹君踉跄出列,面色苍白如纸,唇角溢血,一手扶柱,一手直指茶盏:“此茶香气诡异,甜中带腥,恐伤凤体!请容臣试香辨毒!”
所有人震惊回头。
那个一向低调隐忍的少年日讲官,竟在此刻挺身而出?
还未等侍卫阻拦,异变陡生!
茶汤忽地泛起幽蓝光晕,袅袅热气升腾而起,竟在空中凝而不散。
下一瞬,蓝光转赤,如血浸染,化作一行巨大血字,横贯殿顶——
“沈氏何罪?枉死三百!”
死寂。
整座宫殿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文武百官僵坐如木,皇子脸色煞白,皇后手中的象牙筷“啪”地跌落玉阶。
那七个字,如雷贯耳,如刀剜心。
三十年前的钦天监案,牵连三族,诛杀三百口,其中沈氏一族尽数灭门,连襁褓婴孩亦未能幸免。
朝廷定性为“谋逆通敌”,可始终无实证。
如今,竟以如此诡谲方式重现于天子寿宴之上!
云居禅师跌坐蒲团,喃喃:“这不是冤魂索命……是阵法回应……有人唤醒了归墟之门……”
而殿中央,碧梧仍跪伏于地,双目蒙布,身躯剧烈颤抖。
她听到了那行血字。
七个猩红大字悬于穹顶,久久不散,仿佛由无数冤魂以命为墨、以怨为笔写就。
殿中烛火摇曳,映得百官面如纸灰,皇子们攥紧袖中手掌,连呼吸都凝滞了。
皇后跌落玉阶的象牙筷发出清脆一响,像是惊醒了这场诡谲幻梦——
“哗——!”
人群骤然炸开!
“妖术!这是妖术!”有老臣颤声怒喝,“竟敢在皇室寿宴上行此邪祟,该当万死!”
“闭嘴。”一道冷峻嗓音划破喧嚣。
应竹君扶柱而立,唇角血迹未干,身形摇晃似风中残烛,可目光却锐利如剑,直刺满殿权贵:“若真是妖异作祟,为何只显此八字?为何偏偏是‘沈氏’?三十年前那一场通玄案,株连三族,屠戮三百口,连襁褓婴孩皆斩尽杀绝……可曾有人问过一句:证据何在?”
她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砸在人心最深的暗处。
无人应答。
只有云居禅师伏地叩首,额抵金砖,声音发抖:“不是妖……是归墟门启……唯有至亲之血祭九窍心火,方能唤醒沉冤显形之阵……这孩子……她动用了母族秘传……”
众人这才惊觉,那盏引发异象的茶汤仍在案上,幽光渐褪,余下一缕淡白雾气盘旋不散,隐隐透出药香。
原该致命的牵机毒,竟化作了清心安神的灵雾,缭绕间使人神智清明,甚至有几位久病的老臣顿觉胸闷缓解。
“她救了我们。”一位御史喃喃开口,眼中泛泪,“那毒本该随茶入喉……可在她出手那一刻,已被逆转。”
所有人的视线再度聚焦于应竹君——这个平日低调沉默的日讲官,此刻单薄身影竟似撑起了整座宫殿的重量。
混乱中,春桃猛地挣脱侍卫钳制,扑跪到碧梧身前,将老妇紧紧搂住,哭喊道:“阿嬷不是坏人!她是想救人啊!她说沈家祖训不准复仇,只能赎罪……所以她才要用旧茶唤醒记忆,替那些死去的人说一声对不起……”
碧梧浑身剧颤,蒙眼布下渗出湿痕,双膝重重磕在地上,嘶声痛哭:“我只想结束噩梦……可我差点成了新的恶鬼……我把毒茶献上了凤座,我是帮凶……我是刽子手……”
应竹君缓步上前,俯身扶起二人,动作轻柔却不容抗拒。
她抬眸环视全场,朗声道:
“诸位所见,并非妖异,亦非幻术,而是百年冤魂泣血陈情!沈氏一族世代镇守钦天监秘枢,掌观星测命、封印地脉阴煞之责。当年所谓‘通玄逆天’,实则是他们发现皇陵龙气有裂,欲上报却被诬陷谋反——只为掩盖真正祸源!他们不是叛臣,是殉道者!是被弃如草芥的忠良之后!”
话音落下,她自怀中取出那幅拼合完整的族谱,以及一枚青玉符令——玉质温润,刻有古老篆文“归墟执钥”,正是沈氏嫡系代代相传的信物。
“此乃沈氏血脉凭证与先祖遗令,敢请陛下即刻彻查冷宫卷宗,重审通玄旧案!若有半句虚言,愿以项上人头谢罪!”
满殿死寂。
皇帝脸色铁青,手中茶盏“啪”地碎裂于地。
他死死盯着那枚玉符,瞳孔剧烈收缩——那是他曾祖父亲赐予沈家的镇国之信,早已失传百年。
“来人!”他暴喝,“封锁冷宫内外,所有涉案卷宗一律封存,不得损毁一字!违者,斩!”
朝堂震动,风云骤起。
与此同时,偏殿暗角,内侍赵禄悄然靠近应竹君,低声道:“大人,折子已备妥。”
她点头,从袖中取出一封未曾署名的奏折,交至其手,附耳轻语:“午夜三更,投入通政司信箱。记住,必须是你亲自去。”
赵禄郑重颔首,隐入廊影。
三更鼓响,通政司门前铜环轻动。
一封黄绢奏折静静置于箱中,无印无签,却字字如刀,详述三十年前通玄案始末:从构陷手法、证词伪造,到镇北王亲笔签押的“灭口令”摹本赫然在列——笔迹经三名老阁臣比对,确系当年亲王真迹无疑。
次日清晨,宫门紧闭,禁军森严。
一道圣谕传出:镇北王牌位即刻撤出太庙,子孙三代削爵为民,永不得入仕。
府邸查抄,亲信羁押。
民间哗然。
百姓奔走相告,纷纷于街头设香案祭拜,焚纸钱、供白梅——传言昨夜有人见月下有白衣女子执灯而行,泪落成花,落地即化为洁白寒梅。
自此,“白梅娘娘显灵”之说传遍京城,沈氏冤名一夜洗雪。
然而无人知晓,这一切背后,是谁在暗中执棋。
深夜,皇宫东侧一座小院静谧无声。
窗棂微光摇曳,映出一人端坐榻前的身影。
应竹君独坐灯下,指尖抚着玉佩,轻轻闭目。
意识沉入【玲珑心窍】。
青铜巨门已开启三分之一,幽光流转,母亲残影盘坐于门内莲台之上,手中托着一团跳动的心火,焰色纯青,似蕴天地清明之息。
“此火种,非为修行为争权,”她的声音温柔而沉重,“乃为守一方天地清明。你既承此责,便不能再退。”
应竹君跪地,额头触地,泪水无声滑落:“女儿明白了。”
门外,风雪悄至。
封意羡立于庭院深处,一身玄袍融于夜色,仰望着那扇透出微光的窗棂。
手中紧握一块褪色旧布条——上面用素线绣着一个“羡”字,针脚细密,带着岁月的温度。
是他生母的遗物。
他曾以为此物早已焚于宫乱之中,却不知竟藏在碧梧手中多年。
“原来……你也曾被困在这座宫里。”他低声呢喃,眼中寒霜与暖意交织。
风雪漫天,檐角铃音轻响。
新的因果,已在无声中缠绕成结。
三日后,她闭门谢客,不见一人。
每夜子时,必入【玲珑心窍】,欲再谒母亲残影。
可那扇青铜巨门,自此再未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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