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火里藏字,烹狗成谶
金殿肃静,百官屏息。
一道紫影立于丹墀之下,如松如岳。
应竹君垂眸看着手中那张焦黄残纸,边缘蜷曲如枯叶,墨迹却清晰如初,在晨光斜照的金砖上投下一道沉沉阴影。
她指尖微动,仿佛能感知到昨夜火舌舔舐纸面时的炽热与绝望——那一场“意外”失火,原是为了销毁罪证,可她早已在杜仲衡书房布下暗线,连香炉炸裂的刹那都未错过。
她缓缓抬手,声音清越如泉,却似利刃破冰:“此乃昨夜从杜府焚毁文书灰烬中抢救而出,经【药王殿】‘凝墨术’还原,原信确为七皇子亲笔。”
话音落,满殿哗然。
御史大夫脸色骤变,七皇子瞳孔一缩,而杜仲衡更是猛地踉跄半步,衣冠散乱,眼神剧烈震荡,像是被无形之手扼住了咽喉。
“伪造!”他嘶声厉喝,嗓音劈裂,“分明是你构陷!这等残纸烂字,焉知不是你早有预谋,栽赃嫁祸?”
群臣窃语如潮水暗涌。
有人摇头不信,有人目光闪烁,更有几位老臣死死盯着那张纸,仿佛要从中看出天机。
应竹君不答。
她只是轻轻一转身,目光落在殿角那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身上——崔嬷嬷拄着拐杖,颤巍巍立于宫人队列之后,双目浑浊,却带着岁月沉淀下的锐利。
“崔嬷嬷,”她温声道,“您在宫中掌印三十年,可认得这火漆印?”
老嬷嬷深吸一口气,拄杖上前。
她颤抖的手指抚过残纸一角尚未烧尽的朱痕,忽然浑身一震,眼底泛起惊涛。
“这是……”她声音沙哑,一字一顿,“七殿下私印。朱砂混了西域胭脂,调出这般暗红偏褐之色,全宫唯此一家。”
她又指向信尾一处极细微的暗纹——几乎隐没在焦痕之中,若非常年经手密奏之人,绝难察觉。
“此处‘戊戌年腊月’的押角花……”她顿了顿,语气陡然沉重,“唯有他亲启密奏才用。旁人,连见都不可见。”
死寂。
整座金銮殿陷入一片死寂,连殿外风拂铜铃之声都清晰可闻。
证据确凿,铁证如山。
杜仲衡额角青筋暴起,冷汗涔涔而下,喉头滚动,却再无法吐出半个辩词。
他知道那封信——那封他以为已在烈焰中化为飞灰的绝情密信,竟真的重现人间!
而更可怕的是……她是如何复原的?
应竹君仍是一派从容。
她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一支细长银管,通体乌黑,刻着古朴符文——那是她在【药王殿】闭关三日所炼的“燃心粉”,以九幽冥火芝为引,专破隐匿之术。
她将粉末轻洒于残纸上。
而后,抬手引烛火一点。
嗤——
幽蓝火焰腾起,如灵蛇游走,在众人惊骇目光中,竟在空中凝成四道赤红大字:
待兔死,烹狗!
那字迹扭曲狰狞,笔锋带钩,正是七皇子惯用的隐语笔法——只用于最隐秘的心腹通信,绝不示人。
“轰”地一声,朝堂炸开。
有大臣失手摔了玉笏,有言官倒退数步撞上柱子,就连一向沉稳的礼部尚书也面色惨白,嘴唇哆嗦。
应竹君立于火光之前,紫袍猎猎,眸光如刃,冷冷扫向龙椅侧畔的七皇子。
“殿下,”她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钉,敲入人心,“兔子还未死,狗,就要烹了?”
这一句,不只是质问,更是宣判。
杜仲衡浑身剧震,猛然抬头看向七皇子,眼中第一次浮现出恐惧与怨毒交织的神色——原来,早在他拼死筹谋之时,那高高在上的主子,已动了弃子之心。
而七皇子站在那里,脸色由红转青,由青转白,最终惨白如纸。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为防泄密、特意以火焚信,又用隐语书写警示,以为天衣无缝——可这警告之语,竟成了催命符。
七皇子猛地站起,龙袍翻卷如怒涛,脸色惨白如纸,双目赤红似血。
他死死盯着那空中尚未散去的四字——“待兔死,烹狗!”仿佛每一个笔画都在剜他的心、刺他的魂。
他不是没有防备。
那一夜,他亲手将密信投入火盆,亲眼看着火舌吞噬墨迹,听着纸张蜷曲爆裂之声,才放心离去。
可如今,这封早已焚毁的信竟以如此诡谲方式重现金殿,更可怕的是,它所暴露的,不只是他对杜仲衡的冷酷算计,更是他多年来藏于暗处、步步为营的夺嫡野心!
怒意如火山喷发,他猛然转向瘫坐在地的杜仲衡,厉声咆哮:“你竟敢留存此信?!孤命你即刻销毁,你却胆敢私藏,居心何在?!”
杜仲衡浑身剧震,像是被雷霆劈中脊骨,口中猛地呕出一口鲜血,溅在金砖之上,猩红刺目。
他踉跄后退,背脊重重撞上香炉,铜鼎轰然倾倒,灰烬四散飞扬。
“二十年……”他嘶哑着声音,笑声癫狂,眼中泪水混着血水滑落,“我为你筹谋二十年,替你结党营私、构陷忠良、诛尽应氏满门……连天理人伦都踏碎了,只为你能登那九五之位……你竟说我是狗?!你说我是狗啊——!”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喉咙里撕扯出来的,带着血沫与绝望,在空旷大殿中回荡不绝。
百官噤若寒蝉,无人敢接话,唯有风穿殿而过,吹动残烛,光影摇曳如鬼影幢幢。
就在这死寂与混乱交织之际,偏席之后,一道身影悄然起身——裴明远,御前侍读,袖中紧攥一卷黄麻纸,指节泛白。
那是皇帝密令他记录的日讲笔记,名为“察异言”,实为罗织罪名之用。
上面记满了应行之讲学时的只言片语,断章取义,刻意曲解,只为寻一个“妄议祖制”的由头,好一举扳倒这个骤然崛起的紫袍郎。
他不能再等了。
指尖刚触到火折子的引芯,一道黑影无声落下,冰冷的手如铁钳般扣住他手腕。
“烧了它,”低沉的声音贴耳响起,如寒泉浸骨,“你就是共犯。”
裴明远浑身一僵,抬头对上一双深不见底的眼——封意羡立于他身后,玄色蟒袍无风自动,面容冷峻如霜雪,目光却不带丝毫情绪,仿佛早已看穿一切。
“王爷……我只是奉命行事……”裴明远声音颤抖,额角冷汗涔涔。
“奉命?”封意羡冷笑一声,反手夺过密报,转身走向御案,朗声道:“陛下,此乃御前侍读所录‘妄议祖制’之证——诸位不妨看看,上面记的,可是大逆之言?”
他将密报摊开于玉案之上,司礼监太监颤巍巍接过,逐页传阅。
群臣传视,无不面露惊疑。
纸上所载,皆为经义辩难、礼法推演、田赋改制之策,字字引经据典,句句为民请命,哪有一丝悖逆之语?
反倒处处彰显治世之思,格局宏阔,远超同龄学子。
有人低声叹息:“此真国士之言也……”
有人羞愧低头,不敢直视那清正笔迹。
皇帝端坐龙椅,原本阴沉的脸色此刻已转为震怒。
他扫视七皇子与杜仲衡,又看向那份“罪证”,终于拍案而起,震得茶盏倾覆!
“好一个‘清君侧’!”他怒极反笑,声音如雷贯殿,“朕的朝堂,岂容你们颠倒黑白,构陷贤良?!”
话音未落,圣旨已下:
“七皇子勾结权臣,图谋不轨,贬为郡王,削去两城封邑,禁足王府三月!杜仲衡蓄意构陷忠良,动摇国本,即刻下狱,交刑部会同大理寺审讯定罪!”
禁军甲胄铿锵,涌入殿内,押走七皇子与杜仲衡。
前者双目失神,后者仰天长笑,笑声凄厉如夜枭啼鸣,终被拖入幽暗宫道,再无声息。
然而,就在圣旨落地、百官跪拜称颂之时——
应竹君忽觉胸口一阵剧痛,仿佛有千万根银针自心脉炸开,直冲四肢百骸。
她身形微晃,强撑着扶住玉阶栏杆,唇色瞬间褪尽。
耳边,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起。
不是外界的声响,而是来自她识海深处——那枚自幼佩戴、承载“玲珑心窍”的玉佩,竟在这一刻轰然碎裂!
晶莹碎片如星屑纷飞,在她意识中流转一圈,继而化作点点柔光,尽数没入她心口。
下一瞬,一颗温润剔透的晶石悄然凝成,悬浮于心室中央,缓缓旋转,释放出古老而浩瀚的气息。
与此同时,一道低语在她灵魂深处响起,缥缈如雾,却又清晰无比:
“归墟已开,因果轮回,你亦难逃。”
她呼吸一滞,瞳孔微缩。
归墟?
那不是仙府最深层禁地的名称吗?
传说唯有完成千件功德、逆转生死之局者,方可开启。
可她不过刚刚化解一场朝堂杀局,为何会突然触发?
她抬手抚胸,指尖触及衣襟下的晶石,竟感到一丝熟悉的温度——像极了母亲临终前握着她的手时的感觉。
殿外日光斜照,映在她紫色官袍之上,宛如披霞。
她静静伫立,眸光幽深如渊,仿佛已望穿层层命运迷雾,窥见了未来某条血色长河的源头。
政变落幕,朝野震动。
当夜,京华坊间已有童谣悄然流传:“紫袍郎,断诸侯,一语定生死,天子亦低头。”
而应竹君退回丞相府,闭门不出。
书房之中,她盘膝而坐,掌心托着那枚新生的晶石,眉心微蹙,似在倾听某种遥远的召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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