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心窍归墟，仙阙半图

夜风穿窗，吹得烛火摇曳如魂。

应竹君盘坐于书房蒲团之上，紫袍未解，袖口沾染的朝堂尘埃尚未拂去。

她指尖轻托心口那枚新生的晶石，温润却不容忽视——它不再藏于玉佩之中，而是深深嵌入她的血肉，与心跳同频共振，仿佛从她体内长出的一颗异心。

识海深处，一道无形之门轰然洞开。

【归墟殿】。

三个字在她意识中浮现，带着远古的回响。

眼前景象骤变：她已置身一座无边大殿之内，穹顶不见其高，四壁如墨染夜空，唯有中央悬着半卷泛黄古图，边缘焦灼似曾遭烈火焚烧。

图上绘着一座浮于云海之上的仙阙，檐角飞翘如刃，匾额却被浓雾遮掩，只余几道模糊笔画，似“天”字起头，又像“玄”字落尾。

寂静中，殿壁缓缓浮现出刻痕斑驳的文字，一行行爬满石面：

“以恨养智，以伪成真。”

“权柄如刀，握之者终被其所噬。”

“情断三度，亲叛两回，方得窥见归墟之门。”

她瞳孔微缩。

这些话，竟一字不差地映照她过往——前世七皇子背信弃义，今生杜仲衡构陷应氏，还有那位曾对她笑言“此生不负”的表兄，暗中递出密信将她推入冷宫……三次背叛，历历在目。

而情根？她闭了闭眼。

第一次，斩断对七皇子的痴念，在他下令诛杀应氏满门时，亲手烧了婚书残片；第二次，是昨夜朝堂之上，她看着他曾得意的脸庞沦为阶下囚，心中再无波澜。

原来如此。

系统提示音幽幽响起：“【归墟殿】开启条件：目睹至亲背叛三次，亲手斩断情根两段。当前状态：满足。”

话音未落，阴影自地面升起，凝聚成人形轮廓——一缕虚影悬浮半空，面容模糊，唯有一双眼睛深邃如渊，冷冷注视着她。

“影魇。”

她低唤其名，语气平静，却藏着锋芒。

“你用谋略编织罗网，用仁义掩盖杀机。”影魇声音沙哑如锈铁摩擦，“步步为营，诛心夺势。你说你在匡扶正义，可你做的事，和那些踩着尸骨登顶的人，有何不同？”

烛光落在她脸上，明暗交错。

应竹君缓缓睁眼，唇角扬起一抹冷笑：“若仁义能护我家门，我何须执刀？若律法可惩奸佞，我又何必藏身于这具男子皮囊？你说我伪？不错，我是伪。但我所伪，是为了活命，为了复仇，为了不让母亲临终那一滴泪白流！”

她站起身，目光如刃直刺影魇：“你们设下这仙府，让我完成所谓‘功德’，可曾问过这世道是否先给了我活路？如今你们质疑我的本心——可谁来审判这个吃人的朝廷？”

影魇沉默片刻，虚影微微晃动，似有波动掠过。

“警告：进入归墟殿者，将逐步感知命运丝线，亦会被命运反噬。选择继续探索，或关闭通道？”

她没有犹豫：“继续。”

刹那间，古图微微颤动，一丝金线自图中逸出，直冲她眉心！

剧痛袭来，她闷哼一声，额头渗出血珠，整个人几乎栽倒。

画面碎片般涌入脑海——

千军压境，皇城崩塌；

一道女子身影立于金殿之巅，身穿紫袍，手执玉笏，身后跪伏无数王侯将相；

而她对面，站着一个戴玄铁面具的男人，手中长剑指向她心口，声音冰冷：“你说你要洗清冤屈，可你早已成了新的暴君。”

幻象一闪即逝。

她喘息着睁开眼，冷汗浸透里衣。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极轻的叩击声。

三下，缓而沉，像是试探，又像确认。

她心头一紧——封意羡。

那人总是这样，不多言，却总在最关键的时刻出现。

“进。”她压下紊乱气息，指尖迅速抹去额角血迹。

门开，九王爷踏月而来。

玄色锦袍未换，腰间佩刀未卸，显然是刚从宫中议事归来。

他眸光扫过她苍白的脸，眉头骤锁。

“玉佩之事，是否伤及根本？”他问，声音低沉。

她摇头：“反倒更进一步。只是……”她顿了顿，望着自己掌心残留的微光，“它不再只是工具，而是成了我身体的一部分。”

封意羡走近几步，忽然抬手，覆上她腕间脉门。

一瞬间，两人皆是一震。

他更可怕的是，他识海中竟短暂浮现出一幅画面：一座悬浮仙阙，半隐云雾，与他幼年梦中所见竟一模一样！

浩瀚信息流如潮水倒灌，他猛地抽手后退，指节发白，瞳孔剧烈收缩。

“你的心跳……”他盯着她，声音罕见地有了裂痕，“有时像两个人。”

屋内死寂。

风停，烛凝。

应竹君静静看着他，忽而一笑，虚弱却锋利：“九王爷果然敏锐。那么——你告诉我，当一个人必须假扮另一个人活着，她的‘心’，还能算是原来的那一颗吗？”

翌日清晨，天光未明，宫门已启。

金銮殿前，百官列班，玉笏执手，衣袂无声。

晨雾缭绕在汉白玉阶之上，仿佛天地尚在沉睡，唯有朝会的钟鼓声穿透云层，一声声撞入人心。

应竹君立于文臣前列，身披紫袍，腰悬新赐的紫金鱼袋，在一众青灰与赭红之间，如一道不容忽视的紫电划破沉寂。

她指尖微蜷，心口那枚晶石隐隐发烫，似有低语在血脉中回荡——尚未平息的痛楚仍盘踞在识海深处，昨夜归墟殿中的幻象如刀刻般清晰：皇城崩塌、万人跪伏、玄铁面具的男人质问她是否已成暴君……而此刻，现实却将她推向更高的位置。

“太子少傅”，三品重臣，掌教谕太子，位极清贵。

此职历来非德高望重者不得授，更何况是年不过弱冠的“少年”应行之。

群臣垂目，无人敢言，可眼角余光交织成网，暗流汹涌。

就在这死寂之中，翰林学士柳元景越众而出，手持玉笏，声音清朗如泉击石：

“臣启陛下！七皇子谋逆案虽定，然‘清君侧’之乱起于何处？幕后是否有更大黑手操纵舆情、嫁祸忠良？请旨彻查牵连之人，以正朝纲！”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应竹君，其才堪大用，其功不可没。

今加封太子少傅，实乃众望所归！”

话音落下，殿内一片轻哗。

有人咬牙切齿，有人神色复杂。

那些曾讥讽“病弱书生不过侥幸”的人，如今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步步登高。

那一夜火中显字——“应氏忠良，岂容构陷”——自空中浮现，久久不散的异象，至今仍是压在许多人心头的一块巨石。

那是神迹？

是妖术？

无人敢断言，但所有人都明白：此人背后，绝非寻常。

皇帝端坐龙椅，目光在应竹君身上停留片刻，终是缓缓点头：“准奏。”

圣旨落定，紫气东来。

应竹君俯身谢恩，动作从容，脊背挺直。

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每一次呼吸都像踩在刀尖上。

那枚嵌入血肉的晶石正不断汲取她的精力，仿佛归墟殿的开启并非馈赠，而是一场更为深邃的契约开始生效。

退朝之后，她并未归府，而是独自策马出城，踏向猎场旧岩。

残阳如血，洒在嶙峋山石之上。

风卷枯叶，呼啸穿谷。

青铜甲卫依旧伫立崖边，肩甲裂痕横贯其身，像是某种古老誓言的伤疤，沉默却不肯倒下。

它没有言语，也不需要言语——它是她亲手唤醒的傀儡，也是唯一见证她从柔弱闺秀蜕变为权谋棋手的存在。

应竹君缓步上前，望着远处巍峨宫阙，琉璃瓦在夕阳下泛着冷光，宛如一头蛰伏的巨兽。

“你说，我们还能回头吗？”她低声问，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

没有回答。

她笑了，笑意淡薄而疲惫。

回头？

早已无路可退。

前世满门抄斩的哭嚎犹在耳畔，母亲临终前那一句“君儿，活下去”，是她所有执念的源头。

如今她站在这里，身居高位，手握权柄，可每一步都是踩着谎言与鲜血走来的。

她从怀中取出一片烧焦的信纸残角，边缘焦黑卷曲，唯有中间四个字清晰可见——应家女冠。

这是她在七皇子书房密格中找到的唯一线索。

当年，正是这封密信，让皇帝确信应氏意图拥立女子为后，犯下悖逆之罪。

而写信之人，正是她曾视为兄长、信赖无比的表兄。

如今七皇子已被囚于天牢，可这四个字却像毒刺扎在骨中。

她不信，这场滔天阴谋仅止于此。

那双躲在暗处的眼睛，仍在窥视着她的一切，等待她露出破绽。

忽然，心口一震。

晶石骤然滚烫，如熔浆注入经脉。

眼前景象瞬间扭曲，归墟殿再度浮现！

半卷古图悬浮中央，原本静止的仙阙轮廓竟缓缓移动，檐角微转，仿佛回应某种遥远召唤。

与此同时，影魇的声音再度响起，冰冷如霜：

【任务更新：修复归墟图卷，需集齐四枚“心钥”。

第一枚，藏于南陵旧庙。】

“心钥？”她喃喃，眸光渐冷，“是以心为祭，还是以命为引？”

她不惧艰险，但她警惕这所谓的“任务”背后真正的目的。

玲珑心窍究竟是母亲留下的庇护，还是母族先祖设下的另一重牢笼？

若她真成了命运棋盘上的执子者，那谁又是执棋之人？

她闭眼，再睁时，已无动摇。

“既然你们想看我变成恶人……”她低声呢喃，唇角扬起一抹近乎残酷的笑，“那这一局，就由我来定生死。”

风忽止。

远方山巅，一道黑袍身影负刀而立，正是鬼医谢无咎。

他遥望此地良久，终是收刀入匣，转身离去，身影融进暮色，如同从未出现。

夜色渐浓，皇宫灯火次第亮起。

而在城南驿道旁，一辆不起眼的青帷马车悄然驶出城门。

秋风卷起黄沙，吹拂帘角，露出车内一张苍白却坚毅的脸——

应竹君倚窗而坐，指尖轻轻抚过心口晶石，耳边仿佛又响起那句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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