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气味
那朵在塘沽港上空,升腾而起的巨大蘑菇云,像一个被上帝亲手,按在了天津卫脑门上的血红色死亡印记。
爆炸的巨响传出了几十里地。
连睡在租界区最豪华的利顺德饭店顶层套房里的美国石油商人,都被从床上活活地,震了下来。
他光着脚冲到窗前,看到的是东方天际那片被映照得如同白昼的诡异的红光,和那如同世界末日般缓缓升起的巨大烟柱。
他以为战争已经提前降临了。
而对于身处爆炸中心,那片早已乱成了一锅粥的码头来说。
这就是地狱。
冲击波像一堵无形的、滚烫的墙,横扫了整个港区。
仓库的铁皮屋顶,被像纸片一样轻易地,掀飞到了半空中。
堆积如山的集装箱,如同积木般,噼里啪啦地,倒塌下来。
侥幸在第一轮爆炸和枪战中活下来的日本兵和苦力们,又被这毁天灭地般的二次殉爆,成片成片地像割麦子一样扫倒在地。
残肢断臂和钢铁的碎片,混杂在一起如同暴雨般,从天而降。
整个三号码头在短短的几分钟内,就从一个戒备森严的军港,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燃烧着的钢铁坟墓。
混乱如同瘟疫迅速地,从码头蔓延到了整个天津城。
凄厉的警笛声响彻了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无数从睡梦中被惊醒的日本宪兵、海军陆战队和伪警察,像一群被捅了窝的疯狗,端着枪冲上了街头。
他们封锁了所有的路口,设置了无数的关卡。
开始进行无差别的全城大搜捕。
任何在街上游荡可疑的人,都会被不加任何警告地,当场击毙。
无数刚刚才从码头的混乱中,侥幸逃生的难民没能死在爆炸里。
却死在了伪警察的枪口之下。
而那片平日里如同“国中之国”般的宁静的英、法租界,也第一次被粗暴地撕开了,那层虚伪的中立的面纱。
一队队荷枪实弹的日本兵,第一次不经任何通报,就强行冲过了界桥。
他们踹开了一家家还在营业的舞厅和酒吧的大门。
将里面那些还在醉生梦死的各国侨民,都像驱赶牲口一样赶到了街上。
然后进行屈辱的搜身和盘问。
抗议声、咒骂声和女人那惊恐的尖叫声,响成了一片。
但在黑洞洞的枪口面前,所有属于“文明世界”的骄傲和尊严,都显得那么的苍白无力。
这座孤岛在这一夜终于沉没了,沉没在了一片恐慌和暴力的汪洋之中。
而在这片混乱的汪洋里,有两尾同样是完成了各自任务的孤独的鱼。
正在逆着所有的人流,向着各自那充满了未知的安全的巢穴,悄无声息地潜行。
陈墨像一滴融入了大海的水,脱掉了那身早已湿透了的潜水服。
身上只穿着一件湿漉漉的,从一个死去的苦力身上,扒下来的单薄的短褂。
他的脸上也同样抹满了油污和泥浆。
让他看起来和那些在黑暗中四散奔逃的成千上万的难民,没有任何区别。
他没有选择走大路,凭借着王二麻子为他绘制的那张堪称“活地图”的天津地下管网图,和他那非人般的方向感和记忆力。
在这座城市如同迷宫般的下水道里,飞快地穿行着。
那下面很黑很脏,充满了老鼠和令人作呕的恶臭。
但也很安全,这里是这座城市被遗忘的另一面。
是所有地上的规则和暴力都无法,触及的法外之地。
而沈清芷则选择了,另一条同样危险的路。
她和她那折损了一半人手的小组,像一群最矫健的猎豹。
在那些鳞次栉比的洋房屋顶之上,飞快地奔跑跳跃。
她们的脚下是惊慌失措的日本巡逻队。
而她们则像一群行走在刀锋之上的舞者,每一次跳跃都充满了死亡的韵律。
终于,在黎明前那最深沉的黑暗里。
两条本该永不再相交的平行线。
在一个极其偶然,却又仿佛是命中注定的地点。
交汇了!
那是法租界和华界交界处,一条极其狭窄的,只能容一人通过的死胡同。
陈墨刚刚从一个锈迹斑斑的下水道的井盖里爬了出来。
准备喘口气。
而沈清芷也刚好从三楼的屋顶,利用一根早就准备好的绳索,悄无声息地滑降了下来。
准备在这里甩掉,身后那几条跟得最紧的尾巴。
两人就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
再一次不期而遇。
然后在同一时间,都感觉到了对方身上,那股冰冷的,充满了血腥味的杀气!
没有任何言语,也没有任何犹豫。
两人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就做出了最本能的反应!
陈墨以一个标准的侧滑步,身体如同鬼魅般贴着墙壁,就向着对方那模糊的黑影割了过去!
招式,狠辣,直接。
是他在台儿庄的尸山血海里,练就的最纯粹的杀人技!
而沈清芷的反应更快!
她的身体像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向后轻盈地一飘。堪堪躲过了那致命的一击!
同时她那穿着皮靴的右脚,也像一条,最毒的美女蛇,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狠狠地踢向了陈墨的下三路!
招式同样阴险致命。
是她在特训班里,用无数次的残酷的,对练换来最恶毒的杀招!
一招走空。
两人迅速地拉开了距离。
在相距不到五米的,黑暗中重新对峙。
他们都从对方那干净利落的身手中,读出了同样的信息——高手!
一个不弱于自己的顶尖高手!
就在两人都准备,发动第二次更致命的攻击时。
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和日语的叫骂声,从胡同口传了过来!
是日本人的巡逻队!
两人再次不约而同地,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他们都放弃了攻击,像两只心有灵犀的壁虎。
同时向着胡同两侧,那黑暗的阴影里退去。
然后消失不见。
仿佛刚才那场电光火石般致命的交锋,从来,就没有发生过。
……
天终于亮了。
陈墨在第一缕晨光照进圣路易医院之前,在小护士的接应下,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了他那间温暖的安全的病房里。
他脱下那身湿透了的充满了恶臭的工人装,交给小护士。
换上那身干净柔软的病号服。
然后将自己重新扔回了那张柔软的充满了虚伪气息的大床上。
用被子蒙住了自己的头。
几分钟后。
病房的门被轻轻地推开了。
松平梅子像往常一样,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走了进来。
她的脸上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惊慌和疲惫。
显然昨夜那场惊天动地的大爆炸,也同样让她一夜未眠。
她走到床边,看着那个似乎还在熟睡的“病人”。
看着他那张在晨光下,显得有些苍白的英俊的脸。
她那颗充满了惶恐和不安的心,也跟着平静了一些。
她伸出手想像往常一样,去探一探他额头的温度。
但她的手却在半空中停住了。
因为她闻到了一股味道。
一股极其微弱却又很熟悉的味道。
从他那散落在枕边黑色的头发上,散发出来的。
那不是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
也不是病人身上该有的味道!
那是一股海水的咸腥和下水道的腐臭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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