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裂痕
松平梅子的手就那么停在了半空中。
指尖离陈墨的额头,只有不到一寸的距离。
但却像隔着一道看不见冰冷的深渊,她的那双一向是充满了忧郁和慵懒的丹凤眼,此刻正微微地收缩着,像一只嗅到了危险气息的警惕的猫。
她的目光没有看陈墨的脸。
而是落在了他那散落在白色枕头上,依旧带着一丝潮湿黑色的头发上,和那股虽然极其微弱,但却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住的味道。
她是聪明人,知道这不是一个在恒温病房里,躺了一天一夜的病人该有的味道。
那是一种属于黑暗和死亡的味道。
陈墨的心在那一刻,也同样沉了下去。
他知道自己疏忽了,在回来之后,虽然用最快的速度,清洗了身体,换掉了衣服。
但他却忽略了味道。
忽略了那些早已渗透进了他发根深处的,无法被轻易洗去罪恶的痕迹。
陈墨没有动,也没有开口解释。
因为他知道在这种顶尖高手的对决中。
任何多余的解释都只会,显得欲盖弥彰。
他只能赌,赌对方只是怀疑。
也赌自己用“救命之恩”和“柔情攻势”,在她心里种下的那颗信任的种子,到底有多深。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病房里安静得能听到,窗外那片梧桐树叶,被秋风吹落在地时,发出的那声轻微的叹息。
良久。
松平梅子才缓缓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她脸上那一闪而过的怀疑和冰冷,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浓厚的充满了“体谅”和“怜惜”的笑容。
“看来昨晚又做噩梦了?”
她走到床边拿起那把银质的梳子,用一种极其自然的亲昵的姿态坐了下来。
然后像一个最温柔的妻子,在照顾自己那被病痛折磨的丈夫一样,开始轻轻地为陈墨梳理着,那有些凌乱的头发。
“出了一身的冷汗吧。”
“等会儿,我让护士给你重新擦一擦身子。”
她的声音很柔,柔得像羽毛。
仿佛刚才那令人窒息的对峙,从来就没有发生过,她闻到的也不是什么海水的腥臭。
而只是一个可怜的病人在噩梦之后,所分泌出的那令人心疼的冷汗。
陈墨也没有再说话,任由那把带着象牙温度的梳子,一下又一下地,从自己的头皮上划过。
带来一阵阵奇异舒适的麻痒,这一局他又赌赢了。
但他也知道。
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信任这件比瓷器还脆弱的东西。
一旦出现了第一道裂痕。
那么离它彻底破碎的那一天也就不远了。
与此同时,整个天津城都笼罩在,一种近乎于疯狂的白色恐怖之中。
塘沽大爆炸被日本华北方面军司令部,定性为“帝国海军自创建以来,所遭受的最严重的耻辱”。
海军出身的天津警备司令官,在暴怒之下,下达了格杀勿论的死命令。
数以千万计的日本宪兵、海军陆战队和伪警察,如同一群红了眼的疯狗,在整座城市里,进行着篦梳式的大搜捕。
无数无辜的普通百姓,被当成了“嫌疑人”,从家里拖了出来。
严刑拷打屈打成招。
一时间天津的监狱和水牢,人满为患。
海河里每天都能捞出,十几具被捆着手脚的不知名的浮尸。
而那片平日里享有治外法权的租界也彻底沦陷了。
日本宪兵荷枪实弹地,冲进了英、法等国的领事馆。
逮捕了所有他们认为“有通渝嫌疑”的西方侨民。
整个天津卫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像一个即将要被彻底引爆巨大的火药桶。
而陈墨则像一个真正的局外人。
安安静静地待在他那间,同样戒备森严的特等病房里。
“养病”。
然后会有各色人等,像走马灯一样来探望他。
小野寺信来得最勤。
“顾君,完了……全完了……”
他像死了亲爹一样哭丧着脸。
“我们好不容易,才从海军研究所弄来的那批设备,在这次爆炸中全毁了!”
“现在整个塘沽港,都被海军给封锁了。我们别说是搞设备了,连一颗螺丝钉都运不进来了!”
汪时和齐燮元也来过。
他们则带来了另一批坏消息。
“言侄啊,风声,不对啊。”
汪时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地说道。
“我听说海军那边,已经把这次爆炸的所有责任,都推到了我们陆军和我们华北政务委员会的头上。”
“他们说是我们安保不力,甚至是我们内部出了内鬼,才导致了这次的惨剧!”
“冈村宁次司令官阁下,已经龙颜大怒了。”
他们每个人都想从陈墨这里,得到一点安慰,或者解决问题的办法。
而陈墨则始终,是那副气若游丝的“病人”的模样。
他只是听着,偶尔才费力地咳嗽两声说一句:
“唉国事艰难。诸位也多保重。”
把所有的人都气得半死。
却又拿他没有丝毫的办法。
只有松平梅子不谈,外面的任何事。
也不问陈墨的任何病情。
她只是像以前一样,为他带来一束新鲜的花。
或者一本新出版的德文诗集。
然后就安静地坐在他的床边。
为他削一个苹果,或者读一段海涅的诗。
仿佛窗外那早已血流成河天翻地覆的世界。
与这间小小的充满了苹果香气和诗歌的病房,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时空。
这天下午。
她又来了。
带来的是一台最新款,德国产的“根德”牌收音机。
“外面,太吵了。”
她一边调试着频道,一边轻声说道。
“听点音乐吧。或许心情会好一些。”
收音机里传出了一阵嘈杂的电流声。
随即一个尖锐的却又充满了狂热情绪的,男人的声音从里面响了起来。
“帝国对美、英两国已忍无可忍……”
“今日帝国海军已于,珍珠港,夏威夷……”
“天闹黑卡,板载!!”
是日本天皇裕仁,那充满了歇斯底里味道的宣战诏书。
松平梅子的手猛地僵住了。
她缓缓地抬起头看着窗外。
窗外不知何时,已经响起了更加密集、也更加,疯狂的枪声和警笛声。
她看到一队队,荷枪实弹的日本士兵,
将那些还在茫然地看着这一切的金发碧眼的西方人,粗暴地从他们的洋房和汽车里拖了出来。
一面面巨大的太阳旗,被插上了维多利亚花园的旗杆之上。
一个旧的时代结束了。
一个新的更黑暗、更血腥、也更混乱的时代,开始了。
而陈墨则缓缓地,从病床上坐了起来。
他看着窗外那一幕幕,充满了历史必然性的荒诞的戏剧。
又看了看身边这个脸色惨白,不知所措美丽的日本女人。
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复杂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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