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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章 世多歧路


第一百八十一章  世多歧路

青州为水乡,两岸青山如缀,江河澹澹,朝霞柔煦照拂千里。

陆羡蝉于窗下便见陆灵在甲板上练刀,胳膊肘被推了一下,回头入目就是赵青漪嗑瓜子的姿态。

“衮州与长安没有水路相交,到了晚间你就该与我们分道扬镳了,真只带这个小丫头两个人去?”

陆羡蝉轻笑:“那不然呢?你不做王妃了,陪我去?”

“我其实正有这个意思!”赵青漪一拍大腿,跃跃欲试。

“青漪,”萧怀彦掀帘而入,哭笑不得,“青州有官员接待,若你不在,第二日太常寺卿就会知晓。”

他转向陆羡蝉,示意身后两名侍卫:“这两个人信得过,带着安全些。”

“多谢。”陆羡蝉笑了笑,“离开长安,你我便不是什么王爷县主,但依旧可是朋友?”

“自然。”

“那我有话直说。”陆羡蝉眸光澄澈,“你为何要向人通风报信?”

赵青漪手中的瓜子停住了。

萧怀彦捏着茶杯的手指一紧:“阿婵,你在说什么?”

“你对一个车夫,何须吩咐那么多?从齐王府到朱雀门,慢不过半个时辰,我们的车却走了一个时辰。”

陆羡蝉目色太清明,能一眼看穿人心,容不下任何混沌。

萧怀彦被刺得心口发慌,放下茶杯,面色愧疚然:“还是瞒不住你。”

“那在城墙上试图杀我们……或者是我的人,是谁?”

“他怎么会想杀你!”

萧怀彦连忙分辨道:“他可是谢七郎啊!他应该只是想拦下你。”

“不可能。”陆羡蝉静静道,“我从未见他失手。他若不想放我走,我走不了。”

舱内一时只有水浪声。

萧怀彦沉默良久,才低声道:“或许,你对他确有误解。”

“误解?”

“有件事我未曾说清。”他抬起眼,“火,是我要纵的。”

“为何?”

陆羡蝉蹙着眉,心绪一时跌宕起伏。

若纵火也不是谢翎所为,只为取得陛下信任,何苦以声名去换?

“难道……”她骤然抬眼:“你的确被人灌醉了拿走过钥匙?”

“……是,当日四皇子邀请我与太子在云蜀客栈宴饮,我的确渎职了。当我发现这一点时,考试已经结束。但若任由这样的人通过春试,毁的是大晋根基。”

萧怀彦脸上熔着灯火,一字一句坚定道:“谢七郎,其实是来阻止我的。”

他又想起皇后千秋宴那一日——

“民间复刻钥匙,会将钥匙浸入蜡油中,待其冷却脱模后再灌入铜水,以此打造一把新的钥匙。”

青年身形挺直,指尖摩挲过钥匙角落里微小的红色,于漫不经心中透出一股不可轻视的气魄。

“齐王殿下执意不肯说出复刻,是因为那人对你有功,可殿下有没有想过——殿下毕竟是皇族,民众知晓会迁怒整个晋庭?”

“如今晋庆交战,如此就是在动摇民心。”

萧怀彦当即怔住,由那青年从容地接过火把,点燃了一卷试题,举轻若重地松手——

大火哗然,顷刻席卷整个卷宗室。

听着萧怀彦缓缓道来,陆羡蝉怔忡无言,眼前仿佛见到火舌  舔舐青年袖角时他淡漠的侧脸,如寒剑般锋锐凛冽。

足足反应了好一会,她才承受不住般攥紧了手指:“若是如此,那你说出四皇子灌醉的就好了,陛下怎会如此迁怒。”

“我……不能说。”

他抿紧唇,不再回答。

陆羡蝉盯着他躲闪的眼睛,一个念头骤然清晰:“不是四皇子……是太子。他救过你,所以你不愿意指认他!”

萧怀彦肩背几不可察地一颤。

良久的寂静。

“……不错。”

“所以,”陆羡蝉声音有些飘,“你离开长安,并非被迫?”

“是我自己请离。”萧怀彦望向江面,“知瑶死后,我便心中郁郁。而今陛下明知事出有因也不欲追究,说明他根本不在乎我们……这长安,没什么可留恋的。”

他顿了顿,继续道:“谢七郎虽有手段,但大晋若在他手中,未必会坏。至少,比太子好。”

赵青漪终于插上话:“那他为何不直说?非要让人猜来猜去?”

是啊,为什么要让她一直误会?

不知不觉间,手中茶盏锵然落地。

汲汲营营的是他,不惜自污、稳固朝堂的也是他。

到底哪个是真?

缺月挂上疏桐,清辉覆甲板。陆羡蝉走出船舱,江风扑面。

“公子才是真的病——”

“时间不够了……”

御医。药味。沸水。

她忽然转身:“阿灵,我们回去。”

陆灵虽不解,仍点头去收拾行囊。

一只信鸽恰在此时掠过,稳稳落在舷窗。

萧怀彦解下信纸,面色一变:“怕是来不及了。”他抬头,语气沉重:“谢七郎已动身前往西南平乱。”

陆羡蝉猛然回首:“他是文官,怎会去平乱?”

萧怀彦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恐怕……与太子有关。”



而此时的长安,刑部大牢深处,陈伯正攥紧铁栏,对着阴影嘶喊:

“你说什么,不能救我出去了?!”

“陛下查出你杀妻的罪行,已下旨将你不日问斩。”

年轻人透过面具,嫌恶地看着他:“不过放心,你也不会孤单。你那外室知道你入狱后,便卷上钱财跑了,经过医馆时,还抓了一帖药。”

他顿了顿,补上半句:“活血化瘀的方子。有你那未出世的麒麟子陪伴,你泉下也该安心了。”

说完这些,他用力一扯衣袖,在陈伯凄厉绝望的嘶吼诅咒中,踏出囚笼,一路往皇宫而去。

不入朱雀门,却折道入了东宫。

山水屏风缓缓打开,太子正在灯下听琴作画。

“殿下好兴致。”

年轻人跪坐屏风外侧,等一曲终了,才缓声开口:“我听闻岐州暴乱,流民聚在官仓外,每人每日只得一碗薄粥。”

太子笔尖悬在画纸上,一滴墨泅开:“天灾饥馑,朝廷已开仓放粮,刁民贪得无厌罢了。”

“陛下派了谢七郎前往赈抚。”年轻人抬眼,“想来是体恤殿下——而在陛下心里,谢七郎是殿下您的人,知道什么是分寸。”

太子笔锋一顿。

“谢翎……”他搁下笔,面上笑意淡去,“春试那把火,烧的可不只是卷宗。”

还有东宫断招揽学子的门路。

“父皇心里恐怕对是此存了芥蒂,陈伯那里处置得如何?”

“陈伯那里已处置妥当。”年轻人躬身,“他至死都以为,自己是在为四殿下效力。”

“齐王呢?”

“齐王重情。”年轻人轻声道,“他不会开口。”

太子撩起锦袍,移步至他身边落座,“孤本想将齐王收于麾下,甚至不惜自伤,这木头却不肯攀附……实在叫孤痛心。”

年轻人恍然:“我就说那夜怎么会有人想对一个无权无势的齐王下手。”

“你倒是聪明,也识时务。”

太子颔首,指节在案上叩了叩。

琴音又起。屏风后转出一袭素衣,女子垂眸斟茶,袖口露出一截皓腕。

年轻人目光在她脸上停了停。

“像么?”太子忽然问。

女子抬眼,眼尾微扬,确有几分熟悉轮廓,但眸中神色温顺,似精心描摹的画皮美人。

“三四分。”年轻人收回视线,“尤其是弹琴时的神态。”

“她叫沉玉。”太子指尖抬起女子的下颌,“随谢七郎去西南,路上也有个照应。”

年轻人沉默片刻,忽然笑了:“殿下思虑周详。谢七郎这一去,若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想必更能安心办事。”

“从前是看在他母亲明珩公主当年在朝中威望甚广,孤即便知晓他有野心,也只能暂且隐忍——少一个敌人,总比多一个要好。”

太子的目光沉了沉,“如今父皇前几日已命人起草谢翎的爵位诏书,再留着他,便是养虎为患,孤自然不能再放过他。”

“殿下深谋远虑,下臣自会全力配合。”年轻人点头应下,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掠过沉玉:“殿下寻此替身,非一日之功吧。”

许是环境幽暗,太子神态温和,一时说话间也有些忘我:“听闻皇后娘娘尚在闺中时,常常陪伴明珩公主一起与谢侯骑马射箭,难道是因为……”

殿内倒茶声戛然而止。

太子缓缓起身,腰间玉佩撞在剑鞘上,发出脆响。他走到年轻人面前,影子笼罩下来,面若寒霜。

“皇后与陛下鹣鲽情深,断没有那种传言!你再胡言乱语——”

长剑未出鞘,冰冷的鞘尖抵在年轻人喉间。

沉玉手中的茶壶微倾,水渍在案上漫开。

年轻人垂下眼帘,嘴角仍噙着那抹笑:“下臣失言。”

太子虽是色厉内荏,但也的确是被踩到痛处的暴怒。轻巧一试,竟然就试出了太子的死穴。

他顿了顿,又道:“只是想起些风闻,觉得……殿下这些年,不易。”

太子盯着他,许久,撤了剑。

“做好你该做的事。”太子背过身,“谢翎西南之行后,孤不希望有任何威胁再出现。”

“下臣明白。”

年轻人躬身退出。行至廊下时,他回头看了眼殿内。

太子立在窗边,手中摩挲着年幼时皇后送他的那块龙凤佩,侧影僵硬。

而沉玉仍跪坐在原处,正用绢帕一点点擦拭案上水渍。

她擦得很慢,很仔细。

仿佛那摊水渍,是这深宫里唯一值得认真对待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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