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此离长安
第一百八十章 此离长安
女郎眼中迷惘如江雾。
她已经在妆奁前坐了很久。
今日这一番对话,教她辨不清真伪,或许做个稀里糊涂的人也不错,他大抵不会伤害自己。
……可为什么,她就是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
“夏夏,”花朝夫人温柔地抚摸她的头发,“又吵架了么?”
花朝夫人与年轻的女儿一同出现在镜子里。
陆羡蝉仔细打量着,发觉阿娘面色并不好,眼角眉梢有丝丝缕缕的疲惫,饶是如此,也依旧风情柔婉。
“阿娘有烦心的事。”
陆羡蝉避而不答,反而问起了花朝夫人:“如果我没猜错,是所谓的计划出现了钱财上的难题。”
“何以见得……”花朝夫人微微地笑:“我会缺钱。”
“当年阿爹离世之前就仿佛有了预感,将家资分为三份,其中最大的一份则送回了衮州老家。”
陆羡蝉细细道来:“这几日我见你常常翻看一封信笺,那纸是杏花笺,衮州特有。我想应该是到了用那笔钱的时候,只是衮州陆家怕是不肯轻易吐出来。”
“你越来越有我年轻时聪慧过人的范了。”
花朝夫人怔愣许久,欣慰地夸赞自己:“陆家说我身份不明,非要我人过去一趟才肯交出来。我要能过去……非把你爹老家给掀了不可!”
“那不妨让我去。”
陆羡蝉回过头,认真地看着花朝夫人:“我也是陆家人。”
花朝夫人哼笑:“又想套我话?”
“不是套话,如果你出事我也没法好好活下去,我来长安的目的就是为了你。”
陆羡蝉抬眼,直截了当道:“况且如今除了我,也没人能从衮州陆家手里抠出那笔钱。阿娘,你应该信我一回。”
“……”
这一下花朝夫人彻底说不出话了。
陆羡蝉脸上的神情太过坚定,让她不得不开始思考这件事的后果。
陆羡蝉似乎不再是一直被保护的小女孩了,况且此事并不涉及性命攸关。
如今,衮州陆家也的确陷入了僵局之中。
花朝夫人这数月都不曾动摇的心如今裂开了一条缝隙。
她皱着眉头想了半天,终于叹了口气,问:“你意已决?那你的婚期怎么办?”
听见这句,陆羡蝉知道事情已经成了,笃定道:“不错,我也的确想见见阿爹的故乡。至于婚期……”
她掩饰性地垂下眼睫:“我会与谢翎商量好的。”
花朝夫人若有所思:“此行山高路远,陛下怕是不会同意。可想好了办法?”
“齐王不日离京,我会混入其中,先出长安,再折道衮州。只是宫里这边……”
“不必担心。”花朝夫人便笑了笑:“你阿娘我有的是手段和力气,尽管去就是。”
得了承诺,陆羡蝉才从金玉阁中告退,回到自己的院子里。
暂时跳脱长安的樊笼,或许对她而言,能更好地看清自己的路,更清晰地去看待谢翎这个人……
*
“混账东西!”
临近第二次春试,礼部忙得不可开交之时,一封密函快马加鞭传入长安。
顺帝盛怒之下,满宫噤然,只有一人徐徐推开了殿门。劈头盖脸就是一方砚台,惊得来人尖叫出声。
待定睛一看,原来不是顺帝心里想的那个混账,而是一个许久不见的女儿——
元公主。
“阿元?”顺帝想了想:“半年期限到了?”
元公主垂头:“母后让儿臣来向父皇谢恩。”
半年的禁足,让她清减了许多,莹莹巴掌大的脸显得她少了几分骄矜,多了几分温顺。
不由得,就让人想起去年西山含恨自尽的萧知瑶。
顺帝心中一动:“天气尚寒,怎么不多穿些衣服?崔广,将二皇子送回来猎的岩鹿皮拿给公主。”
鹿血已是千金难求,何况鹿皮?
元公主沉甸甸地抱在怀里,鼻子一酸,却是红了眼眶:“儿臣不孝,这半年不能在父皇面前尽孝,实在是……”
“哭什么?倒是比乐阳还娇气了。”顺帝心疼地接过帕子,替她擦擦眼泪。
话音一落,元公主身体却一僵:“乐阳……谢七郎的未婚妻子,乐阳县主陆羡蝉?”
顺帝瞥一眼她:“你母后不曾跟你说过?她还为你洗脱了杀人的嫌疑呢。”
“母后她让儿臣闭门思过,半点消息都不曾告诉。”
听着父皇的口吻竟是偏着乐阳县主,这半年都叫父皇想不起她了。元公主语气渐渐无措:“儿臣可否见见她,就当是感谢她……”
眼泪顺颊而下,顺帝心中叹道,这些子女没一个让他省心的。
若是谢翎他不姓谢,大抵比他们要好上太多。
只可惜……
顺帝思绪万千之时,元公主已然得了去见乐阳县主的准许,眼泪顿时一收,寻着去了沅芷院。
这些日来陆羡蝉在收拾行李。
既要轻便不惹眼,也不能缺衣少食,还要催促陆灵向夏青告假一段时日,一时忙得不可开交。
只翻找舆图时,翻出了前阵子那把没舍得丢的琴。陆羡蝉抚着上面的裂痕,忍不住勾弦试音,信手弹了一曲。
音质倒也不算很差。
“好琴,好曲,好一个……乐阳县主。”
“铮——”
无名指勾过琴弦,被惊得失了准力,化得刺耳一声响。
陆羡蝉抬起眼睫,看见窗外站着的人影,倒也不惊慌,含笑道:“这院子里的宫人太不懂事了,元公主大驾光临,竟然都不知会我一声。”
萧元安冷冷盯着她:“若非如此,我怎会听到你的琴,怎会认出你就是……谢婵!”
“阔别多年,公主竟然还能听出我的琴。”陆羡蝉点点头,欣慰道:“说起来,公主才是我的知己啊!”
她视线在萧元安身后打量一下,发觉公主的侍女手中都抱着几个盒子,不由挑下眉:“所以公主是来感谢我这个救命恩人的?”
“不错,刚刚的确是。之前你向秦侯讨要本公主的一件奖赏,本公主特意将名贵之物都捎带过来。”
只是没想到是谢婵!
萧元安脸色一红,眼神更冷:“我还以为谢七郎看上的是什么神仙人物,没想到一点财帛就动心,如此庸俗不堪。”
言语间,竟颇有为谢七公子不忿之意。
“想看我?那你凑近点看。”
陆羡蝉笑吟吟地朝她招手,拉她到跟前,避开众人视线:“不然怎么能知道我要什么——”
“啪!”
话音未落,脆生生一记耳光。
身后侍女只见公主踉跄一下,也没看见乐阳县主眨眼间的抬手起落。
这一巴掌拍在面皮上,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教萧元安本人倒退几步,半晌没回过味来。
“抱歉。”
陆羡蝉歉疚地看着她,依旧一副弱不胜衣的模样,哪里看得出她方才抡圆了胳膊扇耳光的姿态。
“我不一定喜欢钱财,但一定不喜欢吃亏。公主殿下,这就是我要讨回的奖赏,多谢了。”
说完,她就行了一礼,踩着恭顺的步伐,在元公主迟来的暴怒与零落一地的宝物碎裂声中,提着包袱快步离开了院落。
反正经历暴室羁押,刑狱暗杀后,与皇后也是不死不休的关系了。既然萧元安还要凑上来找抽,她也不会介意再添一笔仇恨。
念秋的仇虽不可能只消弭在这两耳光之中,但倒也让人心情愉悦了不少。
接上陆灵,来到齐王府,门前已停了数十辆马车,为首的那辆里伸出了一只手:“快上来,别让人发现了。”
陆羡蝉顺势而入。
马车里,赵青漪将齐王往旁边推了推,露出底下一个暗格,得意地弯腰敲了敲:“专门给你打造的,又隐蔽,还比棺材宽敞,保管你能混出去!”
陆羡蝉:“……”谢谢,你怎么知道我睡过棺材。
“别逗她了,这里不能藏人。”萧怀彦无奈地拉起她,郑重地看着陆羡蝉:“阿婵,你可是决定好了?”
“走吧,晚了就赶不上船了。”
陆羡蝉偏过头,微微一笑。
尽管是意料之中的回答,萧怀彦还是叹了口气,探出身子与车夫交待了几句,这才回来叫陆羡蝉与陆灵去一旁换上王府侍女的服侍。
马车随即浩浩荡荡行过街道,走得格外慢。
倒是很顺利通过了朱雀门。
暮鼓声阵阵,身后巨大的城门在金红的落日之中慢慢合拢, 夜色渐渐侵染了长安城,使其变作模糊的轮廓。
官道上那哒哒的马蹄声越发清晰。
陆羡蝉还是没忍住掀开了手边的车帘,朝着后方望去:
城墙上旗帜猎猎,一排明灯在视线里越来越远 越来越暗淡, 像极了冬日夜幕里稀疏的寒星。
倏地,她瞥见星芒下划,在城墙上隐隐闪烁着杀意。
是箭簇的寒光。
有人拉弓对准了他们的车驾。
她顿时寒毛直立,正想开口,那寒芒又无声地隐退回黑暗里,再无威胁。
看错了么?
陆羡蝉满腹疑问地收回视线,慢慢闭上了眼睛。
她一直以为,有了新的目标就能得到片刻的安宁。
可事与愿违,她眼前浮现的,是谢翎让她抚摸嫁衣时,那一瞬他眼底漾开的涟漪缱绻温和。
那时他就说对了,她的确要走。
他会不高兴吧?但是那又如何——他骗了她,她自然也能骗他。
她或许不会守信,或许不会回来,或许……
“公子为何不强留呢?”朔风急道:“射中马前腿,他们一定会停下马车。”
玄衣银冠的谢七公子,遥遥站在墙头,无声地拉紧了弓弦。
长身玉立,神色却若修罗。
弓弦绷紧如满月时,他眼前那盏悬在车檐下,随着车队远去的孤灯光晕,忽地涣散了一瞬,化作几重模糊的影。
城墙下火把的光渗进他骤然收缩的瞳孔里,刺出细微的锐痛。
静默许久,他指节微不可察地一颤,终是缓缓收回了力道。
流火望着公子鸦黑的眼睫,猜测道:“是视线不好,怕伤了陆娘子吗?”
不,都不是。
谢翎没有回答。他只是极轻地闭了一下眼,再睁开时,眸底已是一片沉静的漆黑,仿佛刚才那一瞬的涣散从未发生。
不,都不是。
他静静地想,只是不想让她厌他更深,也不想她想起长安时,只余这场……连她的模样都看不清的风与月。
“朔风。”
他远望着马车绝尘而去,慢慢道:“带着暗狱的人一路保护她,我若从西南活着回来,就将她带回来。”
若不能……
剩下的话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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