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都是为你好

下工后，富兴扛着锄头刚进院，就被厨房灶台上那筐鸡蛋晃了眼。他走过去手指勾着筐里的红绳拽了拽，滑溜溜的，在夕阳底下泛着亮，他突然想起赵得喜问张芬芳的话：你……你不喜欢红头绳吗？

“哎哟喂，这叫啥事儿啊！”富兴拍着大腿直咧嘴，后脖颈子的汗珠子顺着脊梁骨往下淌，“合着芬芳是瞅岔劈了，真当这筐鸡蛋、布袋小米是俺给的？还有这红绳——”他把红绳往手心里一攥，突然“啪”地一拍膝盖，“娘嘞，赵得喜那小子，敢情是看上芬芳了！”

一想到赵得喜，富兴心里头“咯噔”一下，像被土坷垃硌了脚。那赵得喜可不是一般人，家里五间大房，开春刚用洋灰抹了墙，院子里拴着头黑脊梁老黄牛，仓房里的粮食堆得比炕梢还高，在屯子里属他家底儿厚。更要命的是，那小子脑瓜仁子转得比谁都快，肚子全是心眼子，屯子里东家长西家短，就没有他不知道的。

“这可咋整？”富兴挠着后脑勺直转圈，“跟别人争，俺富兴还真没怵过谁，可赵得喜这号的……”他瞅着筐里的鸡蛋，个个圆滚滚、白花花，心里头酸溜溜的，像吞了口没熟透的酸杏，“不行，芬芳是俺媳妇，俺可不能让给别人！”

正急得直搓手呢，院门口“咔哒咔哒”的脚步声，老村支书揣着旱烟袋，踩着院子里的土坷垃就进了院：“富兴啊，在家呢？”

富兴一听这声儿，跟见着救星似的，忙把鸡蛋筐往柴火后头一塞，用俩麻袋片儿盖严实了，脸上堆着笑迎上去：“哎哟，老支书，您咋来了？快进屋。”

老村支书拿起烟袋锅子放在嘴里裹了一口，“噗”地吐出个烟圈：“俺今儿个来啊，找你有事儿求帮忙。”

富兴把老支书往屋里让，掀门帘的时候差点被门槛绊一趔趄：“巧了不是！俺正有事儿想求您老呢，您这可真是想啥来啥！”

老支书盘腿坐上炕边上，眯着眼笑：“你这小子，打小就不吃亏。先说吧，又有啥疙瘩解不开了？”

富兴往炕沿上一坐，手在膝盖上搓得通红：“老支书，俺想求您给俺跟芬芳搭个话，撮合撮合。您是知道的，前阵子那档子事儿，纯属误会，俺这心里头，比窦娥还冤呢！”

“哈哈哈……”老支书笑得烟袋锅子都抖了，“这事儿啊，不难。不过俺帮你之前，你得给俺交个实底——你跟刘寡妇那点儿破事儿，到底打算咋整？要是还不清不楚的，俺就是磨破嘴皮子，也白搭不是？”

富兴“啪”地一拍胸脯：“老支书，俺对天发誓！跟刘寡妇真没啥，一丁点儿想法都没有！俺这心里头，装的全是芬芳，比装苞米的仓房还满！俺要是说瞎话，让天上的雷劈俺！”

老支书吧嗒着烟袋摇摇头：“你跟俺赌咒有啥用？得跟张芬芳说去。再说了，刘寡妇那头要是不死心，你俩就算好上了，也得被她搅得鸡飞狗跳，消停不了，是不是这个理儿？”

富兴猛点头，后脑勺的汗珠都甩了下来：“可不是咋地！老支书您说得在理！”

“这么着，”老支书把烟袋锅子往炕沿上一磕，站起身，“俺陪你跑一趟刘寡妇家。当着她的面，你把话唠明白，必须让她死了这份心，听见没？”

“中！咱这就走！”富兴跟按了弹簧似的蹦起来，拽着老支书的胳膊就往外走。

日头擦着西边的山尖，把俩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富兴心里头跟揣了只兔子，扑腾扑腾的，可脚底下却跟抹了油似的，“噔噔噔”往前蹿，老支书在后边喊：“慢点整！瞅着脚下的土坷垃，别跩了！”

富兴头也不回：“没事儿老支书，早说早利索，俺这心里头，火烧火燎的！”

俩人一前一后，踩着屯子的土路，奔着刘寡妇家去了。道上遇见挎着筐拾柴火的二丫，二丫脆生生喊：“富兴哥，老支书，这是往哪去啊？”

富兴没回头，老支书摆摆手：“瞎溜达，唠唠嗑！”

富兴跟老村支书刚拐过柴火垛，就瞅见刘寡妇家那篱笆院了——院门没关严，搭着根木棍儿，里头隐约传出说话声。富兴刚想跟老支书念叨两句，老村支书的脚已经迈过门槛，就听见屋里老郭太太那大嗓门：“……罗老五那可是咱村数得着的实在人，虽说家里条件差了一点，可也没拉饥荒啊，他家里没有女的，你嫁过去保准啥好吃的都可着你！还有啊，你跟了罗老五多省心啊，不用担心他在外头乱搞是不是……”

富兴一掀门帘进了屋，就瞅见刘寡妇坐在炕沿上，脸色白刷刷的，老郭太太正唾沫横飞地站在地下说得起劲。

原来，罗老头听说刘寡妇不愿意嫁，特意找人过去说说，老郭太太平时就喜欢给人家保媒，罗老头就找上了她，答应这事成了给她一块钱报酬。

刘寡妇正听着老郭太太昧着良心把罗老五夸上天，看见富兴和老村支书来了像是看到了救星。老郭太太也是，老罗家这活不好干，眼瞅着刘寡妇油盐不进，自己嘴皮子都快磨薄了，猛不丁见老村支书带着富兴进来，立马跟抓着救命稻草似的，拍着大腿就迎上来：“哎哟老支书！你可算来了！快帮俺劝劝这刘寡妇，你说她都啥光景了？带着个小的，肚里还揣着一个，罗老五肯接这茬儿，那是多大的情分？她倒好，还挑三拣四的！”

老村支书还没来得及搭话，富兴就往前跨了一步，撇着嘴，那语气带着嘲讽：“可不是咋地！手里牵着个小的，肚子里还揣着个没落地的，俩拖油瓶跟屁股后头，真当自己还是黄花大姑娘呢？你现在连老郭太太都不如！不信你问问老村支书，他是愿意亲老郭太太嘴儿，还是亲你嘴儿？有人肯要你就烧高香了，还拿上了！”

这话一出口，屋里顿时没了声。老郭太太张着嘴；老村支书皱着眉头，瞅着富兴那眼神，像是在说“你小子说地这是什么话？”

刘寡妇怀里的狗娃子被这动静吓着了，瘪着嘴要哭，不明白家里咋突然来这么多人，说话跟吵架似的，刘寡妇赶紧拍着狗娃子后背，抬头望着富兴，声音带着哭腔，颤巍巍的：“兴哥……你咋能这么说俺……”

“别别别！”富兴赶紧往后躲了躲，跟避啥脏东西似的，“可别叫俺兴哥，俺听着膈应。”

刘寡妇眼圈更红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那委屈劲儿，看着就让人不落忍：“连你……连你也嫌弃俺了？”

“啧啧啧！”富兴啧啧两声，那嫌弃简直明晃晃写在脸上，他往炕桌旁边一站，双手往腰上一叉，“你现在啊，就跟块泡透了的破抹布似的，扔地上都嫌占地方，洗八遍也别想白净了！跟俺家芳芳一比差着十万八千里呢！俺家芳芳那是刚摘的黄瓜，脆生生、水灵灵的，你呢？”

刘寡妇咬着嘴唇，指甲都快掐进炕沿的木头缝里了，强压着火气，冲老郭太太和老村支书扬了扬下巴：“你俩先出去，俺想跟富兴单独说两句。”

“行。”老村支书刚应了一声，富兴就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蹦起来摆手：“别别别！这可不行！你肚里揣着罗老五的种，跟俺单独搁一屋里，传出去俺跳进黄河都洗不清！再说了，罗老五那脾气，知道了还不得抡着镐头追俺二里地揍俺？俺可犯不上！”

害怕罗老五揍他？刘寡妇气得眼珠子都红了，浑身直打哆嗦，指着富兴的手都在抖：“富兴！你……你就这么糟践俺？”

富兴却跟没看见似的，接着往她心窝子里扎：“俺可不是糟践你，俺是跟你说实在的。你现在在俺眼里，就跟茅坑里的蛆似的，看见就膈应得慌！长的吧，跟那霜打了的倭瓜似的，蔫了吧唧；身上那股味儿，离八丈远都能闻见；干点活吧，跟得了脑血栓似的，磨磨蹭蹭。最主要的是——”他故意顿了顿，瞅着刘寡妇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俺还怀疑你克夫！谁沾谁倒霉！”

“富兴！”刘寡妇再也忍不住了，猛地一拍炕沿，眼泪“唰”地就下来了，“你给俺滚出去！滚！”

“你当俺乐意搁你这破屋待着？”富兴梗着脖子，转身就往门口走，临掀门帘时还不忘回头啐了一口，“要不是老支书逼着，八抬大轿请俺都不来！呸！克夫的玩意儿！”

说完“哐当”一声掀开门帘，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老村支书叹了口气，跟老郭太太打了个招呼，也赶紧跟了出去。刘寡妇在屋里，抱着狗娃子哭得撕心裂肺，老郭太太继续说道：“哭也没用啊，路都是自个儿选的，俺要是富兴也瞧不上你啊，就跟了罗老五吧，都是为了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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