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俺这老东西

富兴刚迈出刘寡妇家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后脖颈子还烧得慌——刚那通狠话从嘴里秃噜出来，多少有点打颤，真怕他们听不下去合起伙来揍他一顿。他没敢多耽搁，猫腰蹭蹭几步就拐到院墙外那堆柴火垛后头，俩眼直勾勾盯着门口。

两口烟的工夫，老村支书就跟出来了，手里还攥着那杆油光锃亮的烟袋锅子，见富兴猫在柴火垛后头，忍不住“噗嗤”乐了。

富兴“噌”地蹦起来，搓着两手，脸上那股子狠劲儿早没了，倒显出几分慌张：“老支书，您瞅瞅，俺刚那番话，能让刘寡妇彻底死了那份心不？”

老村支书往柴火垛上一靠，举起烟袋锅子冲富兴竖了竖大拇指，吧嗒着嘴说：“你小子可真行，这嘴赶上淬了毒的刀子了！别说是死心，我瞅着她那架势，怕是连活的心都快没了——长这么大，没听过谁把人糟践得这么狠的。”

富兴挠着后脑勺，嘿嘿笑了两声，后脖颈子都红了，声音也软了八度：“这不也是没招嘛……那啥，您老可得在芬芳跟前多给俺美言几句，她最信您的话了。”

老村支书闻言，眼神有点飘，不敢正眼瞅富兴，手里的烟袋锅子在手里来回倒了倒，含糊着应：“中，中，这事儿包在俺身上。”话虽说得硬气，可那语气里总透着点不踏实。

富兴没听出来，反倒松了口气，拍着胸脯道：“那俺就先谢过老支书了！对了，您先前说有事儿求俺帮忙，到底是啥活儿？只要您老开口，上刀山下火海，俺富兴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

“哎哎，没啥事儿，真没啥事儿！”老村支书手摆得跟拨浪鼓似的，声音都有点发虚，“方才跟你逗乐呢，就是路过你家院儿，瞅着你搁家呢，进来串个门子。”

说着，他直起身子就往外挪，脚底跟抹了油似的，溜溜达达就往村头挪，步子却比平常快了半拍，嘴里还叨叨着：“天头不早了，俺得回家了，老婆子指定把饭做好了。”

富兴瞅着老村支书那背影，站在柴火垛根儿，心里头跟塞了团乱麻似的。

“奇了怪了……”他嘟囔着，挠着后脑勺琢磨，“先前还说有事儿求俺，这咋说没就没了？再者说，刚才瞅他那眼神，咋跟偷了人家鸡似的，溜得这么快？”

他站在那儿，盯着老村支书渐渐走远的背影，直到那身影拐过村口的老槐树，还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风从柴火垛缝里钻进来，吹得玉米叶子“沙沙”响，富兴裹了裹衣襟。

“管他呢，先把芬芳那事儿整明白再说。”富兴啐了口唾沫，拍了拍屁股上的草屑，也往家的方向走——他得赶紧琢磨琢磨，回头见了张芬芳，该咋把这误会解开。

老村支书吃完晚饭后，肚子里那碗苞米面粥都快消化完了，就搁炕上烙开了饼——翻来覆去，咋也睡不着，只好起身披上件布褂子，趿拉着布鞋，溜溜达达就往村支部大院走去。院里的老槐树影影绰绰，风一吹，叶子沙沙响，跟谁在那儿蛐蛐唠嗑似的。他吧嗒着旱烟袋，烟锅子在掌心磕得邦邦响，脑瓜门子上的褶子拧成了疙瘩：“富兴这档子事，可咋整？”

心里跟明镜似的，赵得喜那小子也瞅着张芬芳顺眼。俩都是村里的好后生，一个是自己手底下的得力干将，一个是打小瞅着长大、脑瓜活泛的富兴，这事儿夹在中间，真是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难办，实在难办！

老支书其实打心眼儿里觉得富兴跟张芬芳站一块儿那才叫般配。可张芬芳呢？也不知道拥护啥，看富兴的眼神跟瞅着啥糟心玩意儿似的，耷拉着脸，话都懒得说。这劝和的活儿，估摸着比劝刘寡妇嫁给罗老五还费劲。可偏生答应了富兴那小子，现在想想，真是老糊涂了！他蹲在磨盘上，扯着嗓子自个儿跟自个儿较劲：“俺这老东西，当时咋就嘴欠应下了呢！”

“老支书？您咋搁这儿呢？”

院里黑影一动，老支书吓得一激灵，烟锅子差点掉地上。抬头一瞅，赵得喜拎着账本从办公室里探出头来。

“得喜啊，这都快半夜了，你还没撤？”

赵得喜嘿嘿一笑，露出两排白牙，搓着手从屋里出来：“这账还没捣鼓利索呢。对了支书，俺有个事儿想问问您，不知当讲不当讲。”

“有屁快放，跟俺还整这虚头巴脑的？”老支书往磨盘上啐了口烟袋锅子里的灰。

赵得喜往他跟前挪了挪，压低声音：“咱村王大娘那妇女主任的差事，不是说要退下来带孙子了么？您心里头，有合适的人选没？”

老支书眯着眼瞅他，嘴角一撇：“咋？你有谱了？”

赵得喜脸一红，挠着后脑勺直摆手：“没、没啥谱儿，就是瞎琢磨……嘿嘿。”

“别跟俺装犊子！”老支书一磕烟锅子，“你不就是想让张芬芳顶上么？”

赵得喜脖子都红了，急着摆手：“俺是觉得，张芬芳那丫头脑子活，上次村里发大洪水她立了大功，人也挺正直，干这活儿指定中！”

“俺也瞅着她中。”老支书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就是年纪轻了点，又是刚离了婚，村里那帮七嘴八舌的老太太，保不齐得嚼舌根。这样，你抽个空，跟村里有些威望的老人都唠唠，就说张芬芳年轻有干劲，能给妇女们办真事儿。到时候开村民大会，俺再提一嘴，这事儿八成能成。”

赵得喜一听，脸皱得跟腌黄瓜似的：“啊？俺去？这、这不得让村里人传出啥瞎话来？说俺为了……为了那啥，硬给她铺路？”

老支书眼一瞪，烟袋锅子差点怼他脑门上：“你不早就看上张芬芳了？这点活儿都懒得动弹，就你这熊样，这辈子也别想把她娶回家！”

“不是啊支书！”赵得喜急得直跺脚，“张芬芳那丫头刚离了婚没几天，眼瞅着还没缓过劲儿来，俺这时候上赶子瞎忙活，不显得俺趁人之危么？传出去，不得让村里这些媳妇嚼舌根嚼到明年开春？”

老支书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他肩膀，劲儿使得不小，差点把赵得喜拍坐地上：“你自个儿掂量着办！富兴那小子为了追张芬芳，这两天跟打了鸡血似的，白天帮她铲地，晚上蹲在她家柴火垛跟前给她讲笑话，那股子热乎劲儿，赶得上开春拱土的老母猪了！你要是再磨磨蹭蹭，等人家富兴把事儿办利索了，有你哭的份儿！别怪俺没提前给你透信儿！”

赵得喜愣在原地，手里的账本“啪嗒”掉在地上，当他回过神儿时，只瞅见老村支书溜溜达达往家走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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