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藏不住事儿

晌午头下工的哨子刚落，邱婶子挎着个空菜篮子，步子迈得噔噔响，跟在老村支书后头往张芬芳家走，赵得喜趿拉着双解放鞋，眉头拧的紧紧的，也颠颠儿地跟在后头。

“你说芳芳这丫头，早上还跟俺唠嗑说要去地头剜点婆婆丁，咋说晕就晕了？”邱婶子嗓门敞亮，隔着两户人家都能听见。

老村支书吧嗒着旱烟袋，眉头也拧成个疙瘩：“不好说，去瞧瞧就知道了。”

一进张芬芳家的院，就见她正坐在炕沿上，后背靠着墙，脸色白得跟纸似的。见他们来了，慌忙直了直身子，手在眼角抹了两把，挤出个笑：“老村支书、邱婶子、赵队长，你们咋来了？俺真没事，就早上起猛了，忘垫巴口东西，饿得眼冒金星，没留神栽地上了。”

邱婶子眼尖，扫了眼她的脸时就发现眼圈子红得跟刚哭过的兔子似的，眼角还挂着没擦干的泪星子，心里头跟揣了面镜子似的透亮。但她没戳破，上前拉过张芬芳的手摸了摸，糙手带着热乎气：“傻闺女，饿了不会吱声？等婶子回去，给你蒸俩菜饽饽，就着酱豆子，保准香！”

老村支书也跟着点头：“早上就瞧出你不得劲，让你歇着好了，都怪俺，心里就想着地里那点粮食了。”

张芬芳摇摇头：“俺真没事。”

三人坐了没一袋烟的功夫，见张芬芳总往别处瞅，话里话外透着不想多说的意思，也就没再追问，嘱咐了几句“好好歇着，”“别着凉”，就起身要走。

刚到院门口，老村支书拽了拽邱婶子的胳膊，烟袋锅往大门框上磕了磕：“要不，咱去富兴那问问？是他把张芬芳背去卫生所的，这小子指定知道底细。”

邱婶子一拍大腿：“可不是咋地！俺就说这丫头不对劲，准有事！”

赵得喜在旁边插了句：“你们去吧，俺有事先走了。”

赵得喜不想看见富兴，他打算去卫生所李大夫那打听一下，富兴那个大老粗，让他说也不一定能说明白。

老村支书和邱婶子俩人刚拐过墙角，就闻见富兴家院里飘出股小米粥的香味，混着柴火的烟火气，直往鼻子里钻。进院一瞧，富兴正系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围裙，灶膛里的柴火噼啪响，锅里的小米粥咕嘟咕嘟冒泡，他正拿着长柄勺搅和呢，见粥熬得差不多了，磕开俩鸡蛋，黄澄澄的蛋液滑进锅里，不一会儿就浮起俩圆滚滚的荷包蛋。

“哟，老支书来啦！邱婶子也过来啦！”富兴抬头见着他们，手在围裙上蹭了蹭，脸上的笑跟开了花似的，眼都眯成了条缝。邱婶子瞅他这乐呵劲儿，心里头的石头先落了一半，这小子要是没底，指定不会笑得这么欢实。

“别光顾着乐，”邱婶子往灶台边凑了凑，直来直去地问，“张芬芳到底咋回事？好端端的，咋就说晕就晕了？”

富兴被问得脸腾地红了，手在围裙上蹭了蹭，挠着后脑勺嘿嘿笑，声音跟蚊子似的：“那个……芳芳她……”

“富兴！你给俺过来！”话还没说完，就听张芬芳隔着院墙喊上了，声音里带着点急，又有点说不清的娇嗔。

“来了来了！”富兴手忙脚乱地盛了碗粥，碗边沾了点米粒也顾不上擦，端着碗就往隔壁院跑，跑两步又回头冲他们喊：“老村支书、邱婶子，放心吧！芳芳真没事，俺指定把她伺候得熨熨帖帖的！”

老村支书瞅着富兴跑远的背影，跟邱婶子对视一眼，俩人都忍不住笑了。老支书磕了磕烟袋锅：“这俩孩子，藏不住事儿。”

邱婶子挎起篮子：“可不是嘛，没事就好。走，回家整饭去，俺家锅里还烀着土豆呢。”

富兴三步并作两步窜到张芬芳家院里，把粥碗往窗台上一搁，瓷碗磕得窗台“当啷”一声响，紧跟着拧身就往张芬芳跟前凑，伸手就想去扶：“媳妇儿，慢点儿慢点儿，还晕不？要不要再躺会儿？”

“谁是你媳妇儿？”张芬芳脸腾地就黑了，眼梢子一挑，带着点气鼓鼓的劲儿，往旁边躲了躲没让他扶。方才要不是她隔着墙喊得快，这小子指定得把她揣崽儿的事儿给秃噜出去，到时候全屯子都得嚼舌根，她这脸往哪儿搁？越想心里头越冒火，再瞅着富兴那嬉皮笑脸的样，气就不打一处来。

富兴这笑容还没挂稳呢，让她一句话怼得僵在那儿，眉头一皱，那股子憨厚劲儿混着点急赤白脸，搓着手跟求告似的：“芳芳，咱不闹了行不？咱俩复婚呗！就算、就算为了肚子里这孩子，成不？”

张芬芳眼一瞪：“俺肚子里的孩子，跟你有啥干系？”

“咋能没关系！”富兴脖子一梗，急得脸都涨红了，“那也是俺的种啊！当初要不是那晚上俺卖力，你自个儿咋能……”

“闭嘴！”张芬芳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了，别过脸，声音里带着点没力气的沙哑，“你想多了，跟你没关系。俺也不会跟你复婚，俺这刚缓过点劲儿，没精神头跟你吵，别老说这些没用的，行不行？”

富兴脸上那股子笑瞬间垮了，嘴角耷拉着，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透着股子窝囊劲儿，可又不敢再犟，只好小心翼翼扶着她往屋里挪：“行行行，听你的。你先上炕歇着，把那碗粥吃了，啊？只要你吃了，俺就不叨叨了。”说着转身就往外跑，把窗台上的粥碗端进来，还特意用袖口擦了擦碗沿的灰。

张芬芳接过粥碗，瞅着里头黄澄澄的荷包蛋卧在小米粥里，青菜叶飘在上面，闻着倒挺香，可实在没胃口。但瞅着富兴那眼巴巴盯着的样，跟盼着主子赏食的小狗似的，心里头软了软，还是端起来，用勺子搅了搅，一勺一勺慢慢往下咽。稀里糊涂的，一碗粥竟也喝得干干净净，连碗底那点蛋渣都没剩下。

富兴刚要开口说点啥，想问问她还难受不，张芬芳把空碗往炕边的小桌上一放，眼皮子耷拉着，透着股子累：“俺要睡会儿，你出去，把门带上。还有——”她抬眼剜了他一下，语气说得斩钉截铁，“别跟旁人说俺怀孕的事儿，听见没？”

富兴脑袋跟捣蒜似的点着，那股子精气神儿全泄了，蔫头耷脑的：“知道了知道了。这事儿哪能往外说？传出去坏你名声，俺富兴不是那不是人的玩意儿，你放心睡吧。”说着轻手轻脚退到门口，拉门的时候特意放轻了动作，“咔哒”一声带上门。他站在院当间顺着窗户往屋里瞅了瞅，没看见张芬芳身影，叹了口气，随即又想到了什么，又笑了笑，整个人又喜又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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