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老废物

又过了大概小半个钟头，刘寡妇影都没见着，罗老五这才后知后觉，心里头咯噔一下，不对劲儿啊。他趿拉着那双露了脚趾头的布鞋，往菜园子那边挪，一进菜园子，瞅着空荡荡的，篱笆上的豆角都被摘的干干净净，连个风吹草动都没有，哪还有刘寡妇的影儿？

他心里头七上八下的，琢磨着去小组长家问问，刚拐过柴火垛，就撞见赵得喜捧着一摞子账本往家走，裤脚子还沾着泥。罗老五三步并作两步凑上去，嗓门带了点怒气，问道：“赵队长，瞅见俺家那口子没？”

赵得喜吓了一跳，眯着眼瞅他：“俺上哪儿瞅见去？她后晌就没上工啊，俺去菜地里监工两回，一整个下午都没见着人影儿。”

罗老五俩眉毛立马拧成个疙瘩，脸上那点肉都绷紧了：“她没上工？”

“上午来了，晌午头就没影了。”赵得喜咂咂嘴，一脸不明所以。

罗老五俩眼珠子滴溜滴溜转了两圈，心里头突然想到啥，眼神一紧，这娘们儿，该不是……他没再多说，转身就往家蹽，脚后跟把土路跺得“咚咚”响。

赵得喜站在原地愣了愣，撇撇嘴：“这罗老五，神神叨叨的。”也懒得管他家闲事，抱着账本继续往家走，满脑子都是这些账目啥时候能整完啊。

罗老五一进院门就直接窜进屋里，然后将屋里屋外翻了个底朝天，箱箱柜柜都扒拉了一遍。见着铺盖卷没动，柜子里那几件打了补丁的旧衣裳也都在，连炕梢那只装针线的布匣子都没挪地方，这才往炕沿上一坐，长舒了口气，唾沫星子喷了一炕：“他娘的，还敢跑？跑了就别惦记着回来！真当离了你这破车轴，老子就转不动了？”

话音刚落，东屋那老罗头听见外屋动静，又开始扯着破锣嗓子嚎：“来人呐……渴死俺了……来人喂口水啊……”

罗老五正烦着呢，顺手抄起门后那根豁了口的条扫疙瘩，胳膊一抡就朝东屋门板砸过去，“哐当”一声，那木头门都跟着颤了颤。

“嚎啥嚎？那扫把星跑了，没人伺候你这老东西了！渴了饿了都自个儿挺着，别指望老子伺候你！”

东屋静了没两秒，老罗头那声音更急了，带着气儿直打哆嗦：“啥？你媳妇跑了？罗老五你个窝囊废！还不赶紧去找？她跑了谁给俺端屎端尿？谁给俺熬粥喝？”

“找？上哪儿找去？晌午就没影了，现在指不定蹿到哪个屯子了！”罗老五梗着脖子回嘴，“俺是还窝囊废？你咋不帮着瞅两眼？就知道躺在炕上哼哼，你才是个老废物！”

老罗头被噎得半天没出声，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东屋传来模糊不清的骂声：“你个小王八犊子，逆子，敢这么说你爹，不怕天打雷劈……”

罗老五懒得再跟他吵，一骨碌从炕上下来，肚子“咕噜咕噜”叫得正欢，干了一下午农活，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嗓子眼都快冒烟了。他趿拉着鞋往厨房挪，琢磨着看看缸里还有没有早上剩下的棒子面，好歹糊弄一口垫垫肚子。

没一会儿，厨房里头“咕嘟咕嘟”响，棒子面粥的香味混着点咸菜的咸气飘出来，东屋那老罗头的耳朵尖着呢，立马又扯开嗓子嚎上了，声音比昨儿个还亮堂：“饿！俺饿坏了！罗老五你个小兔崽子，赶紧给俺端口吃的来！你自个儿在灶房吃香的喝辣的，就把俺这糟老头子忘后脑勺去了？你想让俺饿死在炕上，好没人碍你的眼是不？”

罗老五正蹲在灶门前，呼噜呼噜往嘴里扒拉黏糊糊的棒子面粥，听见这嚎声，腮帮子鼓鼓囊囊地骂了句“事儿精”，手底下没停，又舀了一碗粥，碗沿还沾着点粥渣子。他端着碗进东屋时，那股子酸馊味儿直钻鼻孔，呛得他差点背过气去，老头躺了一天没收拾，身上的汗味、炕席的霉味，还有大小便味混在一块儿，比茅厕还冲。

“嚎啥嚎，这不就来了？”罗老五没好气地嘟囔着，一手捏着鼻子，一手端着碗往老罗头嘴边送。老头张着没牙的嘴，“啊呜”一口就含住勺子，胡子上、嘴角边全挂着粥渣子，跟个漏嘴的小孩似的。罗老五嫌麻烦，手跟使了劲似的往他嘴里怼，三两口就把一碗粥扒拉完了，看老头下巴上挂着的糊糊，也懒得动手指头擦，转身就蹿出屋，“哐当”一声带上门，好像晚一步就得被那味儿熏晕过去。

老罗头被喂饱了，嘴里嘟囔两句就没了动静，估摸着是又睡过去了。罗老五在院里蹲了半天，等那股子味儿散了散，这才回自个儿屋倒头就睡，总算落了个清静。

没成想天还没亮透呢，鸡还没打鸣呢，屯子里静得能听见耗子跑，东屋那破锣嗓子又扯开了，一声比一声急：“不得劲……浑身不得劲……罗老五！你死哪儿去了？赶紧给俺弄弄！罗老五——”

罗老五睡得正香，被这声儿薅得一激灵，眼都没睁开就骂：“叫唤啥？天还没亮透呢！”可那嚎声跟催命似的，他没法子，只能蹬着鞋往东屋挪。刚推开东屋门，那股味儿比昨儿个还冲，混杂着汗馊、屎尿的酸臭味，直顶天灵盖，他踉跄着退了半步，赶紧用袖子捂住鼻子，瓮声瓮气地问：“爹，你这是咋地了？味儿咋比昨儿个还大？”

老罗头躺在炕上哼哼，声音透着股委屈：“一天没给俺收拾了，能不臭吗？炕单子都湿透了，难受死俺了……快给俺换换！”

罗老五皱着眉头凑过去，伸手把被角轻轻一掀——好家伙，褥子上黄乎乎一片，黏糊糊的粪汤子把被角都浸透了，顺着炕沿往下滴答，炕席缝里都渗进去不少。他心里头骂骂咧咧，可刘寡妇跑了，这活儿不他干谁干？

“啧，你说你……”罗老五没好气地咂嘴，薅着老罗头的胳膊往炕梢一甩，老头“哎哟”叫了一声，他也不管不顾，扯着被角就往外拽，“哗啦”一下把脏被褥扔到院子里的柴草垛旁，跟扔块破抹布似的。接着从炕柜里翻出套没咋用过的旧褥子，胡乱往炕上一铺，又把老罗头拖回原处，连擦都没擦一把，拽过被子就往他身上一盖，跟盖破麻袋似的。

折腾完这些，天边总算泛起点亮光，屯子里开始有了动静，谁家的门“吱呀”一声开了。罗老五累得直喘，转身往厨房走，想着赶紧弄口热乎的垫垫肚子。可灶上的水刚烧开，东屋那嚎声又起来了：“饿！俺饿了！快给俺端饭来！”

罗老五这火“噌”地就上来了，顺手抄起灶台上的水瓢，“哐当”一声砸在水缸沿上，瓢沿磕掉一块碴子。他转过身冲东屋吼：“你还有完没完？一天拉那么多屎，少吃点能饿死？啊？啥活不干，就知道躺炕上哼哼，吃了拉，拉了吃，你是属貔貅的咋地？折腾人没够是吧！”

东屋静了两秒，接着又是老罗头的哭嚎：“你个逆子……俺是你爹啊……你就这么对俺……”

罗老五听着心烦，抓起柴火往灶里塞，火苗“腾”地窜起来，映着他那张拧成疙瘩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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