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鸡飞狗跳

邱婶子用抹布把炕擦扫得干干净净，又在围裙上蹭了蹭沾着灰的手，往张芬芳旁边的炕沿上一坐，就打开了话匣子：“瞅瞅你这怀相，腰杆儿圆乎得像揣了个小面袋，屁股倒是不咋显，指定是个带把儿的！没让村头李大夫给号号脉？那老小子瞧这个准当，前村老王家媳妇怀娃，他一摸就说是丫头，生下来真是个大胖丫头！”说着就伸过手，轻轻往张芬芳肚子上搭，指尖还没碰到呢，就笑：“这还没摸呢，就觉着眼前亮堂，指定是个壮小子。”

张芬芳摸着肚子笑了笑，眼角都弯着：“可不是咋地！这娃在肚里老不老实了，后半夜俺刚眯瞪着，他就蹬腿儿，一下一下踹得俺肋巴骨都发慌，那劲儿，除了小子哪有这么泼实？不瞒婶子说，夜里做梦都梦见好几回了，每回梦里他都穿着个红布小褂子，追着俺喊‘娘’，脆生生的，就是个小子样儿！”

邱婶子用手指头点了点她胳膊，呲笑一声：“你这傻丫头，是盼小子盼魔怔了吧？其实也别往心里去，富兴那小子虽说闷葫芦一个，可不是那老封建，重男轻女那套他不沾。头一胎，不管是啥，都是自个儿的心头肉，急啥玩意儿！”

张芬芳脸上的笑淡了点，梗着脖子道：“俺才不管他稀罕啥！他算哪根葱？这娃是俺自个儿的，又不是给他富家生的，他爱稀罕不稀罕！”

“是是是，你呀你！”邱婶子拍了下她手背，说道：“富兴和刘寡妇那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现在刘寡妇走了，你心里那点疙瘩，早该捋平了。富兴对你咋样，婶子看在眼里呢！天不亮就上山割柴，回来还给你捎山丁子果，怕你嘴里淡，换着花样给你做吃的，不舍得让你干一点活，那不是疼你是啥？”

张芬芳低下头，手指头捋着衣角，声音软了下来：“俺知道。他只要往后不犯浑，以前的事就算过去了，俺就跟他踏踏实实地把日子过起来，拉扯娃长大。”

“这就对了嘛！”邱婶子松了口气，刚要再说啥，被张芬芳的话岔开了。

“对了婶子，邱叔呢？这大冷天的，外头零下好几十度，风刮得跟刀子似的，他咋没在家猫冬呢？”

一提邱叔，邱婶子就皱眉头，往窗外瞥了眼：“还能去哪儿？准是溜达到生产队那屋看打牌去了！那屋天天凑一帮老爷们儿，抽烟唠嗑甩扑克，他比谁都积极，刚放下饭碗，筷子一撂就往那儿颠儿，比上工都准时！你说有那功夫，上山搂两捆柴火多好？家里烧那苞米杆子，火软乎不说，还呛人，天天炕上落一层灰，扫都扫不净！”

张芬芳抿着嘴笑：“婶子你就知足吧！你瞅王老大兄弟俩，天天扎在牌桌上耍钱，输了就回家跟媳妇干仗，掀桌子摔碗的，闹得鸡飞狗跳。邱叔就是在旁边瞅瞅，不伸手，光嗑瓜子看热闹，多省心！”

邱婶子嘴一撇，往地上啐了口：“可拉倒吧！他那是兜里比脸都干净！俺把家里那点钱攥得紧，一分都不给他揣兜里，他想上桌也没本钱啊！真要是给他俩钱，旁边有人一撺掇‘老邱来一把’，他指定脚底板儿都想往上凑！”

张芬芳被逗得直乐：“婶子你就别埋汰邱叔了，他那人过日子细着呢！上回他买块豆腐都得挑半天，自个儿都舍不得买好旱烟丝抽，哪能耍钱？”

邱婶子也笑了，眼角堆起褶子：“细归细，男人哪，有时候就禁不住忽悠，咱女人得把钱看紧了，钱攥在俺手里，才能睡踏实觉！”

张芬芳点头：“邱婶子这话说的对！”

俩人正唠得热乎呢，就听“哐当”一声屋门被推开了。

王老二媳妇缩着脖子站在门口，棉袄领儿翻着，脸冻得通红，俩手揣在棉袄袖筒里，跺了跺脚上的雪，才往里挪步：“外头这风，刮得跟刀子似的。”

邱婶子赶紧拍了拍炕里：“老二媳妇来啦！快上炕里坐，暖和暖和！”

“不用不用，俺坐炕梢就行。”王老二媳妇眼尖，瞅见张芬芳也在，往炕梢挪了挪屁股坐下，手从袖筒里抽出来搓了搓，才不咸不淡地开了口：“哎呦，妇女主任也在这儿呐！”

张芬芳正捧着个粗瓷碗喝热水，闻言抬眼笑了笑：“可不是嘛，跟邱婶子唠唠家常。”因为张芬芳当妇女主任的事，老王家俩媳妇都有点不乐意，以前见着面都不咋吱声，这会张芬芳怀着孕，也没打算跟她计较以前的事，笑着说道：“俺往炕里点，你别坐炕梢，上炕头来坐着。”

王老二媳妇见她热乎，倒显见得自己先前那点生分多余了，屁股往张芬芳那边挪了挪，胳膊肘往炕沿上一拄，抻着脖子压低了嗓门：“跟你们说个新鲜事儿！”

“啥事儿啊？还神神叨叨的。”邱婶子也凑了凑身子。

张芬芳也把碗往旁边一放，眼亮了亮：“咋了？村里又出啥热闹了？”

王老二媳妇先往门口瞅了瞅，才抿着嘴说：“罗老五！听说没？昨儿后半夜在村西头老壕沟里捡个娃，是个丫头片子，愣是要自己养着！”

“真的假的？”张芬芳往前探了探身子，“他一个光棍汉，咋想起养娃了？搁壕沟里捡的？那得多冷，娃没事？”

“可不是嘛，”王老二媳妇眉头一拧，声音压得更低，“听说那丫头片子是六指，手脚多出来一小截儿。今早上老村支书拄着拐棍颤巍巍去了罗老五家，劝他送派出所。罗老五倒好，脖子一梗，说啥也不干，拍着胸脯说‘这是老天爷赐我的，我就得养着’！”

“六指啊。”邱婶子啧了一声摇摇头，“哎呦喂，怕不是不好养活呢。”

张芬芳皱着眉接话：“知道是谁家扔的不？这大雪天的，扔壕沟里，心也太狠了。”

王老二媳妇摇了摇头：“谁知道呢？不过俺瞅着八成是老郭家的。老郭家媳妇这几天正该生，昨儿晌午俺还见老郭太太颠颠儿往村西头走，说是去下屯子请接生婆，今早上再瞅，老郭家大门关得严实，也没听见娃哭。”

她顿了顿又说：“要不就是老乔家？乔家大媳妇也是这几天的月子，前儿个还跟我念叨说腰沉得慌，想让她男人去镇上买红糖。妇女主任，要不你去这两家瞅瞅？看看谁肚子瘪了，屋里头又没孩子动静。”

张芬芳一听，赶紧摆手：“可拉倒吧，这大雪片子下得，道上冻得溜滑，跟镜子面儿似的。俺这怀着孕呢，可不敢瞎折腾，万一摔一跤，把俺肚子里这娃颠出个好歹，俺哭都找不着调儿！”

“也是也是，你这金贵身子，可不敢冒那险。”王老二媳妇连连点头，“等会儿俺去村口小卖部扯扯闲篇，那地方人多，保准能打听出点啥。有信儿了俺就来告诉你俩！”

“中，那你留意着。”邱婶子接了话，又叹口气，“其实咱村这阵子怀娃的也多，老刘家媳妇、西头王寡妇家闺女，都揣着月份呢，说不定还是邻村扔过来的。”

“可不是嘛，没准儿。”王老二媳妇应着。

仨女人凑一块儿，一旦唠起闲篇就没了隔阂。先前那点生分劲儿早散了，从罗老五捡娃的事儿岔开，又叽叽咕咕唠起别的，先说村东头孤寡的老太太，今儿没见她出来拾柴火，不知是不是冻着了，又说村西头受气的小媳妇，昨儿傍晚还听见她婆婆在院儿里骂，说是她把腌的酸菜弄咸了，连谁家鸡下了双黄蛋、谁家男人赶集买了块花布想给媳妇做褂子，都数着说了一遍。仨人你一言我一语，比先前唠得更热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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