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均分
鹅毛大雪整整下了一宿,压根没见着要停下来的意思。窗沿子底下的雪都快漫到窗台一半高了,玻璃上结着厚厚的冰花,跟蒙了层毛玻璃,啥也瞅不清。这都快九点了,屋里头昏昏暗暗的,瞅啥都不清楚,往常这时候,日头早把炕梢照得暖洋洋的,今儿个倒好,跟擦黑儿似的,闷得人胸口发堵。
张芬芳扒着窗缝往外头瞅,那大北风刮得邪乎,“呜呜嗷嗷”的,顺着房檐缝往里钻,听着跟有谁在院儿里哭嚎一样,瘆得慌。雪片子更是下得没头没脑,大的跟棉絮一样,打在墙上“扑扑”直响,天地间白茫茫一片,连对过儿的柴房都瞅不清影,真叫个天昏地暗。
“媳妇,你在炕上坐着别动,盖严实点,俺去扫扫雪。”富兴说着,往棉鞋里塞了把干稻草,昨儿个烤干的,垫着暖和,又把棉袄领子往上拽了拽,才趿拉着鞋下了地。那门被雪堵得严实,推都推不动,富兴先拿灶膛里那根烧火棍往外捅了捅,“哐当”一声,就捅开个巴掌宽的缝,雪沫子“呼”地往里灌,凉得人一激灵。他咬着牙把门往外推,才勉强把铁锹伸出去。
“这门口是个窝风的旮旯,东北风把雪全往这儿卷,积得比别处厚半截。”富兴嘟囔着,先拿铁锨往门外来回豁,雪块子“哗啦哗啦”往下掉,清出块空地来,又绕到窗根底下,把糊在窗沿的雪扒拉干净。这么一弄,屋里头总算透进点亮光,炕上张芬芳挪了挪身子,轻声说:“慢点扫,别滑着。”富兴应了声“知道”,手上没停,在院里踩出两条小道:一条通茅房,冻得梆硬也得留着,不然上趟茅房得踩一脚雪;一条去柴火垛,今个烧火得用不少,道儿得清出来。
扫完雪,富兴冻得手都快伸不直了,赶紧搓着耳朵往厨房钻。一进厨房就往灶膛瞅,火早就灭得差不多了。“这鬼天气,估摸着得有零下四十来度,哈气成霜,鼻毛都冻得硬邦邦的。”他边说边往灶膛里添柴,“灶膛得烧旺点,炕头暖和了,老婆孩子才不受罪。”
柴火塞进去,“噼啪”烧起来,暖意慢慢往身上裹。富兴顺手从缸里捞了把挂面,又从灶边的篮子里摸出俩鸡蛋。“今个就煮挂面,打俩荷包蛋。”他往锅里添了瓢井水,等水开了煮上,连汤带面热乎乎往肚里一咽,那股暖流从嗓子眼暖到脚心,保准浑身都得劲。他往灶膛又塞了把松针,火“腾”地旺起来,映得他脸通红,连眼角的笑纹都透着热乎。
吃了早饭,两口子又开始忙活起来,富兴拿着小刀用木头给儿子做小玩具,张芬芳则给孩子做衣裳,做小被子。
两口子正琢磨着今儿就守着热炕头猫一天,灶膛里的柴火“噼啪”响,炕头焐得滚烫,张芬芳刚往被窝里缩了缩脚,村支部那老掉牙的大喇叭突然“滋啦”一声,跟着就传出老支书哑着嗓子的喊:“各位村民注意了啊——”
那喇叭年头久了,声儿忽大忽小还带着颤:“昨晚那大雪把大队羊圈棚子给压塌了!羊全跑散了,估摸是惊着了,满山满坡瞎窜呢!大家伙儿能动弹的都出来搭把手找找!听好了啊——要是找着冻死的,那羊肉咱大家伙儿均分!谁来帮忙谁有份,搁家猫着不动弹的可没份儿!都出来啊,别磨蹭!”
老支书怕人没听清,又扯着嗓子喊了两遍,最后还“哐当”一声像是拍了下喇叭底座,才没了声。
原本静悄悄的村子,没过一袋烟的工夫,就陆陆续续冒了人影。窗户纸被风吹得哗啦哗啦响,富兴扒着窗缝瞅了眼,回头冲炕上张芬芳道:“媳妇,这事儿得去。你自个儿在家敢待不?俺也出去寻寻,兴许回来能给你带块羊肉!”
张芬芳正捏着针线缝小褥子,闻言抬头,把针往布上一别:“大白天的有啥不敢?离生还早着呢,你去呗。路上小心,别往那雪壳子深的地方踩。”
富兴见她眉眼都挂着惦记,心里头跟揣了个热乎团子似的,甜滋滋的:“嗯那,俺听媳妇的!准保不往深地方去。”说着抓过墙挂钉上的厚棉袄,蹬上那双绑着草绳的棉鞋,就出了家门。
村里人本就馋肉,尤其羊肉,平时过年都未必能吃上一口,这会儿听说找着有份分,哪还待得住?男人们裹着棉袄、戴着狗皮帽,扛着棍子就往外跑;大姑娘小媳妇也揣着冻红的手跟出来,有的拿个麻袋,有的攥着柴刀,怕遇着冻僵的羊好拖回来,连隔壁老刘家那六十多的老爷子,都拄着拐棍站在门口张望,急的直喊“儿子,你也快去找找啊”。
邱婶子裹着件旧棉袄,领口扎着围巾,正跟王老二媳妇、王老大媳妇凑一块儿。三人瞅着西边雪浅点,就往村西头挪,雪没到膝盖往上,每走一步都得先把腿从雪窝里拔出来,“咯吱咯吱”响,棉裤腿早被雪洇透了,凉飕飕往骨头缝里钻。
偏巧是顶风,那西北风跟小刀子似的刮脸,吹得人睁不开眼,王老大媳妇缩着脖子,往袖口里缩了缩手,嘟囔道:“咱仨可真虎!咋选个顶风的道儿?这鼻子都要冻掉了。”
邱婶子抹了把脸上的雪沫子,喘着粗气笑:“没事儿,往那边去是顶风,等找完羊往回走,不就顺风了?到时候咱仨就轻省了。”
“嘿,还真是!”王老大媳妇拍了下大腿,仨人又弓着腰往前挪。
正走着,风里头突然飘来一阵尖细的哭嚎,“哇——哇——”的,跟猫崽子被踩了似的,又脆又瘆人。
王老二媳妇耳朵尖,猛地停下脚,拽了拽邱婶子的胳膊:“婶子,你听!啥声儿?”
王老大媳妇也支棱起耳朵,刚屏住气,那哭声又顺着风刮过来,比刚才还清楚。邱婶子眯着眼往前头瞅,雪雾里隐约能看见几间矮房,叹了口气:“还能有啥?前头不就是罗老五家么?准是他捡地那孩子在哭。”
王老二媳妇这才松了口气,拍着胸口直拍:“哎哟妈呀,可吓死俺了!这哭声响得邪乎,俺还以为撞着啥不干净的了!这孩子也是,觉得咋这么瘆人!”
“谁说不是呢。”王老大媳妇往罗老五家方向瞥了眼,压低了声儿,“你们觉得没,那孩子是六指,俩手多一个小手指头。老辈人说,六指的孩子邪性,你看她打从被罗老五捡回来,咱村就没顺当,腊月份大半夜打雷,那雷响得跟炸山似的,还有这回这雪,咱活了几十年,啥时候见过雪没到窗台的?指定是这孩子带过来的邪乎事儿!”
王老二媳妇连连点头,搓着冻僵的手:“可不是嘛!赶明儿俺得找老支书唠唠,让他劝劝罗老五,赶紧把这孩子送走算了,别再给咱村招啥祸事!”
仨人正嘀咕着,风里头突然又掺了别的声儿——“咯咯咯”,像是小孩笑,又尖又轻,顺着呜呜的风声飘过来,忽远忽近,听得人后脖子直冒凉气。
王老二媳妇脸“唰”地白了,王老大媳妇也抿着嘴没敢说话,仨人你瞅瞅我,我瞅瞅你,眼里都透着怵。邱婶子咽了口唾沫,往旁边挪了挪脚,干笑两声:“瞅啥呢?咱是来寻羊的,不是来唠闲嗑的。俺瞅这西边雪地上也没见着羊脚印,估摸着羊没往这边跑,咱还是换个地方找找吧!”
“对对对!换地方!”王老二媳妇赶紧接话,“往南边去,南边离山近,羊说不定跑那边了!”
仨人也顾不上顶风不顶风了,掉过头就往南边蹽,脚步都比刚才快了不少,谁也没再敢往罗老五家那边瞅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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