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094 提篮子

海口监狱！

果然印证了那最坏的猜想，不是工作，是服刑。王梦兰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闷得发疼。

她看着眼前这个瘦小、早熟、眼神里盛满不安与疲惫的孩子，喉咙发紧，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这孩子稚嫩的肩膀上，到底压着怎样一个破碎的家和沉重的秘密？

“大姐姐，”  吴艳怯怯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我们……能回去了吗？工商的人……应该走了。”  她抬起小脸，努力想做出一个镇定的表情，但那眼神里的惊悸尚未完全褪去。

王梦兰有些意外：“走了？你怎么知道？”

“嗯，”  吴艳用力点点头，小脸上露出一丝与年龄不符的观察力，“我在这里摆摊有些日子了。他们每次来都像一阵风，刮过来收点东西、罚点钱，吓唬吓唬人，很快就走了，不会一直守着的。真的！”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久经“沙场”的笃定。

王梦兰仔细回想自己经历过的那几次惊魂，确实如此。没想到这孩子小小年纪，竟把这些“门道”摸得如此清楚。她心头涌起一股复杂的滋味，是酸楚，也是疼惜。

“好，我们回去看看。”  王梦兰站起身，也把吴艳拉了起来，替她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土。

两人重新回到下河街时，柏树下已恢复了某种秩序。大部分摊贩都回到了自己原先的地盘，仿佛刚才那场风暴只是幻觉。

王梦兰目光扫过自己早上占的那个位置——既阴凉又当街，此刻依然空着，没人去占这个现成的便宜。一种底层人之间心照不宣的朴素道义，在此刻显得格外珍贵。

“小艳子，”  王梦兰指着那个空位，“那个地方好，你先去摆上吧。”  她知道，对一个提篮小贩来说，一个好位置意味着什么。

吴艳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惊喜地看着王梦兰：“真的？给我？谢谢大姐姐！”  那声“谢谢”比刚才真诚了百倍。她像只轻快的小鹿，提着她的宝贝篮子，几步就跑到了那个位置，手脚麻利地将牙刷、牙膏、香皂一一摆开，动作透着一股熟练的老成。

“牙刷四毛一支，牙膏一块钱一支，肥皂八毛一块！走过路过，机会不要错过！买得多更便宜嘞——”  清脆的童音带着刻意模仿大人的腔调，在下河街的喧嚣中响了起来，竟也有模有样，引得几个路人侧目。

王梦兰站在不远处看着，心头既觉好笑又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涩。这小不点，简直是个天生的生意胚子！她深吸一口气，暂时抛开了自己的摊子，也加入了叫卖的行列。

“大姐，看看这牙膏，白玉牌的，供销社卖一块二，这里只要一块，划算着呢！”

“大哥，带支牙刷回去呗？毛软不伤牙，四毛钱买不了吃亏！”

她不仅自己吆喝，还主动出击，拿着吴艳的牙刷香皂向路过的行人兜售。王梦兰本就麻利，加上一份刻意的帮衬，效果惊人。吴艳篮子里的货物，以前需要两三天才能卖完的，今天在王梦兰的全力帮衬下，竟然在日头升到头顶前就见了底！

清点着皱巴巴的毛票和钢镚，吴艳的小脸上满是兴奋的红晕。她认真地算了又算，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王梦兰：“大姐姐，今天赚了两块八毛钱呢！比平时快多了！”

两块八。王梦兰默默计算着，想起吴艳的目标。

“小艳子，”  她轻声问，“你攒够四百块了吗？”

吴艳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一下，摇摇头：“还差好多呢。大伯说，去海南看妈妈，来回火车票、路上吃饭、住最便宜的小旅馆，最少最少也要四百块。”  她掰着手指头，稚嫩的脸上浮现出与年龄极不相称的忧愁，“我算过了，就算每天都能赚两块八，也要……一百六十多天呢。可我只有暑假、寒假和星期天能出来……”

声音越说越低，那庞大的数字显然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靠她自己，这趟探母之路，遥遥无期。

看着女孩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和那过早爬上眉梢的愁绪，王梦兰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中了。她仿佛透过眼前这个陌生的孩子，看到了命运对弱小者无情的碾压。没有犹豫，她伸出手，轻轻抚了抚吴艳被汗水濡湿的额发。

“别怕，”  王梦兰的声音异常温和，带着一种坚定的力量，“以后大姐姐有空了，就来帮你卖东西，好不好？”

吴艳猛地抬起头，大眼睛里瞬间迸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光芒：“真的吗？”  但随即，那光芒又迅速被担忧取代，“可是……可是这样会耽误大姐姐你自己做生意呀？”

这份过早的懂事，更让王梦兰心头泛酸。她蹲下来，平视着吴艳的眼睛，认真地说：“傻丫头，大姐姐卖完了自己的货，再来帮你，不耽误的。”  她捏了捏吴艳瘦小的肩膀，想传递一些力量过去。

“谢谢大姐姐！大姐姐你真是……真是大好人！”  吴艳的喜悦再也抑制不住，小脸绽开笑容，带着泪痕的脸颊像雨后初霁的天空。

自那天起，王梦兰便把这承诺刻在了心里。只要她和范秋生当天的货卖得顺利些，有了点空闲，她便会特意绕到铜钱巷口，寻到吴艳那个小小的摊位，蹲下身，帮着她一起吆喝，一起算账。有时甚至刻意早收摊一会儿，只为能多帮衬这女孩一把。

在断断续续的交谈中，王梦兰得知吴艳就住在铜钱巷12号，离他们租住的五金厂宿舍楼不算太远。然而，每当话题稍稍触及她的父母、她的家事，吴艳就像一只受惊的蚌，立刻紧紧闭上了壳。

她要么低头沉默不语，要么眼神闪烁地岔开话题，小小的身体里藏着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警惕和难以言说的沉重。

那扇紧闭的门扉后，究竟锁着怎样的秘密？

王梦兰望着女孩低头数着毛票时那专注而略显倔强的侧影，阳光在她浓密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四百块，对这孩子而言是一座沉重的大山，王梦兰只是默默地，把自己也变成了一股向上托举的力量。

柏树的浓荫下，市声依旧鼎沸，两个为生活奔忙的身影靠在一起，数着那些沾满汗水、皱皱巴巴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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