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2章 京城（四）

“这个王政兴，是个人才。”赵启看完，将奏折递给身旁的萧文拓，淡淡地夸了一句。

奏折在十几个重臣手中一一传阅。

御书房内，只听得到纸页翻动的‘沙沙’声响。

众人看完，神色各异。

“边荒县乃下等县，年年仰赖朝廷钱粮拨付，方能度日。”户部尚书钱复合上奏折，提出了最关键的疑问：

“他们，何来银钱，兴建如此多的水泥作坊？”

“确实如此。”赵启也看向严振，“严爱卿，其中原委，你可知晓？”

“回陛下，”严振答道，“据臣所知，这些水泥作坊，大多……是地方商贾集资所建。”

“商贾所建？！”

此言一出，立马引起一片哗然。

“荒唐！”左都御史孙培第一个跳了起来，“水泥此等国之重器，其配方，岂能泄于商贾之手？”

“是啊，陛下！”刑部尚书立刻应和：

“商贾逐利，毫无德行。若任其私造，他日必以高价售卖，与民争利。

更有甚者，若此法流传至敌国，后果不堪设想！为今之计，当立刻查封所有商贾所办之作坊，将一应知情之人，尽数收监看管！”

“还有那杨九狼！”又一位言官出列，义正辞严：

“此人身怀利器，却交予商贾，其心可诛！理应即刻拿下，押送进京，将其脑中之法，尽数拷问出来，收归朝廷！”

这些官员，动辄便是查封、收监、拷问。

在他们看来，这是最直接、最有效的办法。任何可能威胁到朝廷统治的因素，都必须被牢牢控制在手中，这是他们根深蒂固的观念。

赵启没有理会这些叫嚣，他只是静静地摩挲着坐椅的扶手，目光再次投向严振。

“严爱卿，你见过那杨九狼。此人，究竟如何？”

“回陛下……”严振沉吟片刻，在脑中仔细斟酌着用词。

他回想起峡谷隘口前那个高大的年轻人，不卑不亢，眼神沉稳得不像个二十岁的后生。

“杨九狼此人……在格物营造一道，确有鬼神莫测之能。他虽是一介村夫，却似是读过万卷书，行过万里路，见识极广。

臣曾试探于他，天文地理，经营谋略，他竟都能说上一二。”

“更难得的是，此人武艺不凡，颇有悍勇之气。”

严振顿了顿，加了一句，“但他性子……怕是有些懒散。臣觉得，此人如山中野鹤，闲云自在惯了。寻常的高官厚禄，功名权力，怕是难以令其心动。”

“沽名钓誉之辈！”孙培立刻嗤之以鼻，“此人定是待价而沽，故作清高，以求获得更大的封赏罢了！这等奸猾小人，臣见得多了！”

“不错，”吏部尚书也附和道，“若真如此清高，他又何必献出水泥、炼铁之法？分明是奇货可居，想与朝廷谈价钱。一面故作姿态，一面又抛出诱饵，足见其心机深沉。”

殿内几位大臣纷纷点头，显然是认同这种看法。

在他们这些官场老油条看来，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哪有什么真正的闲云野鹤，不过是价码没给到位罢了。

赵启不置可否，他将目光转向了那个从头到尾都未曾发一言的人。

“萧丞相，你如何看？”

一直静静看着众人争吵的右丞相萧文拓，缓步出列，对着皇帝躬身一礼。

“回陛下，臣不识杨九狼，亦不知其人品性。”

他没有直接下定论，转而说道，“只是，不管是闲云野鹤，还是待价而沽，都只是诸位大人的猜测。”

“是真是假，召其入京，陛下一见，便知分晓。”

“确应如此。”赵启微微颔首，萧文拓的话，正合他意。

与其在这里听臣子们争论不休，不如把那个关键人物叫到眼前，亲自看一看，掂一掂分量。

他的目光从吏部尚书脸上扫过，又掠过专司礼仪的礼部尚书，最后，落在了兵部尚书卫峥身上。

“卫爱卿。”

卫峥一愣，随即出列：“臣在。”

“此事由兵部去办。”赵启语气平淡，“遣一员精干的校尉，持朕的手谕，去边荒县，召杨九狼来京。”

此言一出，御书房内气氛微妙。

让兵部去请一个村夫？这不合规制。

吏部尚书的眉头皱得更深，觉得自己的职权被冒犯。

户部尚书钱复的胖脸上，笑容不变，但心中却有了计较。

左都御史孙培张了张嘴，想说‘于理不合’，但看到皇帝那不容置喙的眼神，又把话咽了回去。

“臣，遵旨。”卫峥的声音洪亮，但在心里嘀咕，‘又不是押送犯人，为何要我兵部负责？’

不过他随即便明白过来，若是「请」不动，那就「押」，反正人一定要带到。

卫峥心里咯噔一下，这差事，透着一股说不清的味道。

兵部拿人，那是抄家灭族的先兆。用来「请」一个村夫，大乾开国百年，闻所未闻。

御书房内，气氛变得凝重。

话题重新回到水泥工坊的建造上面，皇帝赵启的目光重新落回到户部尚书钱复那张圆脸上。

“钱爱卿，户部果真拿不出银钱推广水泥吗？”

“陛下，”钱复那肥硕的身子往前一挪，躬身一拜，脸上依旧是那副为难的苦相：

“非是臣不愿，实是不能。国库真没有多余的银钱。南境水灾的抚恤尚未发完，北地旱灾的赈济粮草还在路上。

各处边军的冬衣粮饷，更是半点都克扣不得。每一笔都是救命钱，臣……臣实在是无处挪移啊。”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每一项开支都是国之大事，谁敢说哪一项不重要？

赵启沉默了。

他知道钱复没有全说谎，国库确实紧张。但要说一分钱都挤不出，他是不信的。

“既如此，”赵启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朕知道了。”

闻言，工部尚书严振心中暗叹一口气。

他还想着如何提出建造‘高炉炼铁’工坊的事。

若是连水泥都无法推广，那耗费更巨的炼铁工坊，更是没了半点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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