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7章 听曲（一）

“有点意思。”杨九狼拿起那本花名册翻了翻，然后递给杨铁牛两人，“喜欢哪位姑娘，你们自己挑。”

“我们挑？”杨二狗接过花名册，眼珠滴溜溜地在上面来回扫视，杨铁牛也把头凑了过来。

“铁牛哥，你看这个，这眼睛，啧啧，真勾人。”杨二狗指着第一页的‘红袖’，看得他喉结上下滚动。

那女子丹凤眼，眼角微挑，画师用细笔勾勒出的眼神像是带着钩子。

杨铁牛‘嗯’了一声，目光却落在了旁边的‘绿绮’身上。

画中女子抚着长琴，眉眼低垂，有股子书卷气。

“这个……这个弹琴的，看着斯文。”杨铁牛闷声闷气地评价了一句。这是他能想出的最高赞美。

对他来说，女人的好，除了能生养、会持家，斯文秀气便是顶好的。

“斯文有啥用？得劲才行！”杨二狗看到中间的一个画像，

一个叫‘春桃’的姑娘，画上体态丰腴，笑容甜美。他用胳膊肘捅了捅杨铁牛，“你看这个，一看就好生养！”

“两位爷好眼光，春桃姑娘可是我们这儿最会疼人的。”红娘在一旁看着，笑得合不拢嘴，还适时地添了一把火。

她见多了这种初次进城的汉子，背着家中的婆娘出来，既想尝尝鲜，又怕被发现，那份生涩与纠结，最是有趣。

“铁牛哥，要不你选「绿绮」姑娘，我选「春桃」姑娘，如何？”杨二狗压低声音，拿手肘捅了捅杨铁牛，眼神在花名册上那两个画中人之间来回转动。

闻言，

杨铁牛在绿绮的半身画像上看了看，这姑娘确实是他喜欢的类型，

本想点头应下，可脑海中突然闪过自家婆娘李兰芝的影子，他瞬间就打了个激灵。

家中那头‘母老虎’，虽说凶悍，却把家里上下、老老小小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若是让她知晓自己拿辛苦挣来的钱在这烟花之地快活，怕是能拎着菜刀从杨家村追到这临州府。

再说这价钱，一宿二十两……那可是在村里能盖半座红砖大瓦房的钱。

纠结了半晌，

那股子被酒精和靡靡之音勾起来的邪火，终究还是被压了下来。

杨铁牛伸手挠了挠后脑勺，瓮声瓮气地对杨九狼说：

“队长，要不……还是算了吧。这事要是被家中婆娘知道，得闹翻天。”

听到‘婆娘’二字，杨二狗也想起了自家那俏丽媳妇廖芬贝，还有她怀里那个刚出生的胖小子。

他把花名册放下，嘿嘿干笑两声，“是啊，九狼哥。这里的姑娘，哪有俺家婆娘好看。算了，算了。”

看到这两个有色心没色胆的家伙，杨九狼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这两人总算还保留着那份难能可贵的淳朴。

他本就没打算真让他们做什么，带他们来，不过是让他们见识下这世间的繁华与迷离，也好丰富一下人生阅历。

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青梅酿，不急不缓地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换个玩法。”

他转向那红娘，红娘的笑脸僵了一下，以为这笔生意要黄。

“给我们上一桌好酒好菜，再请一位姑娘来，给我们弹曲子助助酒兴。”

“好嘞！爷您稍等！”红娘收了花名册，扭着腰肢便下去了。

不多时，珠帘轻响。

一个女子迈着细碎的脚步，身着月白色的长裙，缓步走了进来。

她身形高挑，却不显单薄，走动间，裙摆飘动。脸上，蒙着一层同色的面纱，只露出一双清澈的眼睛和光洁的额头。

她怀中抱着一柄紫檀木琵琶，木色深沉，泛着温润的光。

女子进来后，并未看桌上的三人，只是对着杨九狼的方向，微微屈膝一福，动作标准，却透着一股疏离。

“奴家素弦，见过三位公子。”声音清冷，如同她的人。

“姑娘请坐。”杨九狼做了个请的手势。

素弦在雅座角落的锦凳上坐下，将琵琶置于膝上，调了调弦。整个过程，不缓不急，落落大方。

杨二狗和杨铁牛都看呆了。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就那么静静地坐着，却自成一道风景，让人不敢轻易亵渎。

恰在此时，酒菜也送了上来。

一盘「松鼠鳜鱼」，炸得金黄酥脆，昂首翘尾，浇上酸甜的酱汁，热气腾腾。

一道「东坡肉」，用小巧的紫砂盅装着，色泽红亮，肉块方正，是临州府的名菜。

一锅「腌笃鲜」，汤色奶白，春笋、咸肉、鲜肉在锅中翻滚，鲜味霸道地钻入鼻腔。

还有几碟精致的凉菜，一盘水晶肴肉，一碟茴香豆，一碟醉蟹，等十来道菜。

酒菜摆好，

‘铮——’的一声清响，瞬间将雅座内的嘈杂压了下去。

素弦的指尖在琵琶上轻轻一拨，一个清越的单音便荡漾开来。

杨二狗刚夹起一块肥亮的东坡肉，动作一滞，嘴巴半张。杨铁牛正要举杯，手臂也停在半空。

接着，一连串急促的轮指，如珠帘卷起，骤雨敲窗。原本喧嚣的大堂，楼下的丝竹管弦，都被这一声琵琶隔绝在外。

素弦低着头，面纱下的轮廓看不真切，唯有十指在弦上翻飞，快得只剩残影。

曲调初起，是《出塞曲》。

金戈铁马之声扑面而来。那琵琶在她手中，时而是万马奔腾的蹄声，时而是刀剑相击的锐鸣。

紧接着，

曲风一转，金戈声渐歇，化为苍凉的晚风，吹过孤寂的关山。

是戍卒思乡，那音调婉转低回，如泣如诉，悲怆而悠长。

杨九狼夹起一片东坡肉，蘸了点香醋，慢慢咀嚼。他的目光落在楼下，看着那些推杯换盏的酒客，听着耳边时而激昂、时而哀婉的曲子。

出来还没几天，便让他开始想念家中的闺女与妻儿。

这醉尘楼，卖的又何止是酒与姑娘，它卖的，是一种情绪的共鸣。让得意的人更张扬，让失意的人更感伤，让思乡的人，愁肠百结。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

雅座内一片寂静，只有窗外楼下的喧嚣隐约传来。

杨二狗和杨铁牛都还沉浸在方才的意境里，没有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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