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9章 京城外郭

离开燕州，又行三日，官道愈发宽阔平整，往来的车马行人络绎不绝。

地平线的尽头，一座模糊、与天际相连的巨大轮廓终于在午后的薄雾中显现。

“那……那便是京城？”杨二狗勒住马，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他想象过京城的模样，或许是云州府城的十倍，但他从未想过会是眼前这般景象。

没有想象中直插云霄的城楼，也没有传说中金光闪闪的墙砖。

只有一片片低矮的灰色建筑群，无边无际、一直蔓延到视野的尽头。

“不，这里只是‘外郭’。”凌渊曾经来过一次京城，但依然被京城的辽阔与宏伟所震撼，“天子之都，非只一城，而是由‘外郭’、‘内城’、‘皇城’、‘宫城’四重组成，层层拱卫，如众星捧月。”

队伍继续前行，众人慢慢接近那片低矮建筑群。

这里没有规整高大的城墙，只有一道道参差不齐、用烂泥和碎石垒成的半人高土埂，勉强划分出道路与居住区的界限。

除了官道，其他分岔道路坑坑洼洼，污水横流。道路两旁，是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的窝棚和土坯房。

这里，便是外郭。

是随着人口膨胀自发形成的区域，鱼龙混杂，是城市活力的来源，也是藏污纳垢之地。

‘驾！’‘让让！让让！’

一辆拉着木炭的牛车从他们身旁挤过，赶车的大汉赤着上身，黝黑的皮肤上全是汗珠。

一个挑着货担的行商，嘴里用众人听不懂的方言叫骂着，从另一侧的缝隙中钻了过去。

一个光着屁股的孩童，拖着两条鼻涕，从一个窝棚里钻出来，好奇地看着他们这群骑着高头大马的陌生人，黑亮的眼睛里没有胆怯，只有一种生于市井的早熟。

“看什么看，小屁孩。”杨二狗瞪了他一眼，那孩童做了个鬼脸，一溜烟又钻了回去。

“别小看这里。”凌渊的声音压得很低，“京城百万户，七成居于此。百工百业，皆源于此。这里没有王法，只有活法。”

他们策马前行，很快来到一片集市区。

路边，

一个铁匠铺子里，赤着上身的汉子挥舞着大锤，‘当！当！’的打铁声富有节奏，火星四溅，映着他古铜色的肌肉。

隔壁的皮货店，门口挂着几张狼皮和狐皮，一个伙计正费力地用刮刀处理一张血淋淋的牛皮，腥气扑鼻。

一个卖炊饼的摊子，热气腾腾。摊主是个中年妇人，一边揉面，一边大声吆喝，她的嗓门比铁匠的锤子声还响。

“古人云：大隐隐于市。”徐燕看着这充满原始生命力的景象，不由感叹，“此言不虚。这外郭虽乱，却是整个京城的根基。”

就在此时，前方路口，七八个游手好闲的汉子斜靠在墙根晒着太阳，堵住了大半个路口。他们衣着破烂，但眼神里透着一股地头蛇的油滑和蛮横。

看到杨九狼一行人，为首一个三角眼汉子站直了身子，脸上堆起不怀好意的笑，迎了上来。

“几位爷，面生得很呐。这是要进内城？这外郭的路，九曲十八弯，没人领着，怕是不好走。”

他凑了上来，作势要「帮忙」牵马，“爷的马金贵，这地泥多，小的给您牵一段，免得脏了蹄子。”

这种看似善意的举动，实则是一种软性的绑架，拒绝了就是不给面子，后续可能会有各种麻烦。

杨九狼瞟了对方一眼，勒了勒缰绳，黑影打了个响鼻，喷出的热气让三角眼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三角眼也不恼，只是搓着手，嘿嘿笑道：“几位爷，咱们也不是强买强卖。一队人，五十文，保您半个时辰到东直门，路上要是有哪个不开眼的冲撞了各位，我们兄弟也帮着说道说道。”

凌渊策马上前，脸上挂着和气的笑容，他从怀里摸出一小串铜钱，约莫一百文，丢了过去。

“这位小兄弟，我们赶时间。劳烦带路。”

多给一倍的钱，不是因为怕事，而是为了买个清静和效率。

三角眼掂了掂铜钱，脸上的笑意立马变得真切，“敞亮！爷您就瞧好吧！”

他转身吆喝一声，那几个汉子立刻精神起来，两人在前开路，吆喝着让路人避让，另外几人则不远不近地跟在队伍两侧，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有了这群地头蛇，原本拥挤的道路果然顺畅了许多。

杨九狼注意到，那些原本用不善目光打量他们的街边混混，看到三角眼这伙人后，都默默地低下了头。

穿过一片手工业区，空气中弥漫着染料刺鼻的味道。巨大的染缸沿街排开，五颜六色的布匹晾在竹竿上，迎风飘扬。

几个妇人正赤着脚站在没过膝盖的染缸里，用木棍搅动着布料，她们的腿脚都被染料染成了奇怪的颜色，长年累月，恐怕再也洗不干净。

队伍行至一个岔路口，前方一阵骚动。

只见一个男人跪在地上，身前摆着一张草席，席上躺着一个瘦骨嶙峋的妇人，显然已经没了气息。

男人旁边，还跪着一个七八岁的女孩，穿着不合身的破棉袄，脸上冻得发紫，眼神麻木。

旁边立着一块木牌，上书四个歪歪扭扭的字：卖女葬母。

身价，三两银。

围观的人不少，指指点点，却无一人上前。

“造孽哟，好好的闺女，三两银子就卖了。”

“你当他想？婆娘死了，总得有口薄皮棺材。这年头，三两银子，够他爷俩吃半年了。”

议论声中，那男人不住地磕头，额头渗出血迹。

还没等杨九狼有所反应，三角眼就凑上来提醒，“爷，这种事，外郭天天有。您要是管了，不出十步，就有第二个、第三个跪到您面前。这是个无底洞。”

这个，杨九狼自然知道，他挥了挥手，“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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