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虎踞龙盘民心附

深夜的江海街头，寒风比白日里更加刺骨，如同无数细密的针尖，扎在徐世昌三人的脸上、手上。

行人早已绝迹，只有昏黄的路灯在寒风中摇曳。

徐世昌带着两名狼狈不堪的随从，漫无目的地行走着。

那名耳朵受伤的随从，虽然经过了徐世昌用烟叶的简单包扎，血暂时止住了，但半边脸颊依旧残留着干涸发黑的血迹，混杂着尘土，在昏黄的路灯下显得格外狰狞可怖。

他每走一步，似乎都会牵动伤口，不时发出一两声压抑的痛哼。

另一名随从则始终缩着脖子，双手揣在袖子里，眼神中充满了挥之不去的惊恐与戒备，不时警惕地望向四周漆黑的巷口，仿佛随时会有什么可怕的东西蹿出来。

他们此刻身处的，正是昔日以繁华和洋派著称的法兰旧管理区。然而，眼前的景象，却与徐世昌记忆中那个充斥着衣着光鲜的洋人、趾高气扬的巡捕和彻夜不息的靡靡之音的江海大相径庭。

街道两旁的洋行店铺大多已经紧闭了雕花铁门，只有少数几家似乎是本地人经营的食铺或杂货店还亮着微弱的灯光，门板也上得严严实实，透着一种与往日截然不同的肃静与秩序感。

那些曾经在街头耀武扬威、视华人如无物的西洋面孔，几乎彻底消失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偶尔匆匆走过的、神色放松，有说有笑的本地居民。

徐世昌心中暗自叹了口气，寒风灌入他的领口，让他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朝廷在江海，并非没有势力。单说那掌控着巨额税收的江海关税务公所，名义上依然是大乾朝廷的衙门，里面的官员也都是食朝廷俸禄之人。

然而，自他踏入江海地面，经历了码头的血腥、林公馆的闭门羹，直到此刻，竟没有一个朝廷官员敢于露面，前来拜见他这位奉旨而来的中堂大人，甚至连一丝半点的消息都没有。

这林宇的威慑力，可见一斑。

三人早已是又冷又饿，疲惫不堪，只想尽快找个地方落脚，哪怕是片刻的安宁也好。

在街角处，他们看到一家尚在营业的旅馆，门面不大，挂着一块半旧的招牌，上面写着“四海客栈”四个字，看起来还算干净。

“老板，劳驾，可还有客房？”徐世昌走到柜台前开口询问。

旅馆老板是个精瘦的中年人，穿着一件厚棉袄，正靠在柜台后打盹。

听到声音，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抬起头来，起初还算客气，懒洋洋地应道：“有倒是有，几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三间。”徐世昌说着，目光不由自主地瞥了一眼柜台后墙上挂着的一张林宇的画像。画像上的林宇，目光锐利，神情威严。

旅馆老板正要提笔登记，目光却不经意间落在了那名耳朵包扎着、脸上带血的随从身上，眉头微微一蹙。

紧接着，那名随从许是实在憋屈了一整天，又或是想博取些许同情，竟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怨毒嘟囔了一句：“那林宇……真是个杀千刀的，一点王法都没有……”

他这话本是说给徐世昌听的，声音压得极低，但在寂静的深夜里，却清晰地传到了旅馆老板的耳中。

几乎是话音未落的瞬间，旅馆老板的脸色骤然大变，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惊恐地后退一步，随即对着柜台后重重一拍手，声嘶力竭地喊道：“来人！来人啊！”

“呼啦啦”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起，从旅馆后堂立刻冲出来七八个手持短棍、扁担的精壮汉子，一个个凶神恶煞地将徐世昌三人团团围住，手中的家伙毫不客气地指向他们。

“老……老板，你……你这是何意？”徐世昌心中一沉，强作镇定地问道，将两名吓得瑟瑟发抖的随从护在身后。

旅馆老板的脸上再无半分客气，取而代之的是厌恶的神情。

他指着那名口出怨言的随从，声音尖利：“你们……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在我的店里辱骂林司令！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不成？！在江海地面上，敢说林司令半句坏话的人，我们这小店可不敢招待！几位，还是另寻高就吧！”

他一挥手，对着那些打手厉声道：“把他们给我扔出去！快！”

那些打手闻言，便要如狼似虎般上前动手。

“慢着！”徐世昌沉声道，带着一股久居上位的威势，“我等并无恶意，只是旅途劳顿，想寻个地方歇脚罢了。这位兄弟一时失言，多有冒犯，老夫代他向各位赔罪了。”

旅馆老板冷哼一声，眼神中依旧充满了戒备：“赔罪？哼，林司令的威名，也是你们能随意编排的？看在老先生您一把年纪，又带着伤员的份上，我们不动粗。但林司令的恩德，我们江海百姓都记在心里，容不得任何人玷污！你们若是不想惹上更大的麻烦，就赶紧滚！别脏了我的地方！”

就这样，刚刚才从林公馆门外受尽屈辱，又在冯安枪下侥幸逃生的三人，再一次被一家小小的旅馆毫不留情地驱赶了出来，重新暴露在冰冷的寒风之中。

更让他们始料未及的是，旅馆老板那番义愤填膺的话，以及随从那句怨毒的嘟囔，似乎被街上一些行人听了去。

“什么人？深更半夜的，敢在这里说林司令的坏话？”一个粗哑的嗓门从街对面传来。

“听声音像是外地来的，不知死活的东西！”

“林司令带着我们江海百姓过上了太平日子，把那些横行霸道的洋人都赶跑了，现在赋税也轻了，谁要敢跟林司令过不去，就是跟我们全江海的百姓过不去！”

一时间，街上一些晚归的力巴、黄包车夫，甚至一些从附近民居里探出头来的寻常市民，都纷纷围拢过来，对着徐世昌三人指指点点，眼神中充满了鄙夷、愤怒和不加掩饰的敌意。

更有几个脾气火爆的年轻人，已经开始摩拳擦掌，唾沫横飞地训斥着，大有要将他们当场痛打一顿的架势。

徐世昌三人何曾受过这等待遇？那两名随从早已吓得魂不附体，面无人色，紧紧地靠在徐世昌身边，唯恐被愤怒的民众淹没。

他们终于明白，在这里，朝廷的威严连一张废纸都不如。

徐世昌心中百感交集，五味杂陈。他第一次如此直观、如此深刻地感受到，林宇这个名字，在江海市普通民众心中，究竟占据着怎样一个神圣不可侵犯的地位。

这已经不仅仅是简单的威慑，更像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拥护、敬畏乃至狂热的崇拜。这

在民众的怒视和斥责声中，三人落荒而逃。又在寒风中折腾了将近一个时辰，当远处传来三更的梆子声时，付出了几乎三倍于正常价格的银钱后，他们才终于在一条偏僻老旧、污水横流的弄堂深处，找到了一家由破败民房改建、条件极为简陋的小旅店，招牌歪歪斜斜，几乎看不清字迹。

老板是个驼背的老头，眼神浑浊，似乎对外界的一切都漠不关心，收了钱便不再多问。

房间内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霉味和难以名状的酸臭气，床铺是用几块旧木板搭成的，上面铺着一床潮湿发硬的破旧被褥。那名受伤的随从一进屋便瘫倒在床上，依旧忍不住小声抱怨着此处的恶劣环境和今日所受的种种屈辱与惊吓：“大人……这……这地方怎么住人啊……比京城的马厩还不如……早知如此，还不如……”

“够了！”一直沉默不语、强忍着内心波澜的徐世昌，此刻却突然发了火。他猛地一拍那张摇摇晃晃的破旧桌子：“到了此地，就当谨言慎行，少说多看！你们还没吃够教训吗？还没看明白吗？在这里，说错一句话，丢掉的可能就不仅仅是一只耳朵，而是性命！你们想死，老夫可还想留着这条残命，看看能不能为朝廷办成这件事！”

两名随从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怒火吓了一跳，这才真正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想象，纷纷收敛了抱怨，低下了头，大气都不敢再喘一口。

房间内，只剩下窗外寒风呜咽的声音，以及受伤随从因疼痛而发出的压抑的抽气声。

徐世昌看着窗外漆黑如墨的夜色，感受着这座城市在林宇掌控下那股无处不在、深入骨髓的压抑力量，心中那份悲凉与无力感，几乎要将他彻底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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