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小雀斑

在沈府待了几日，谢长澜终于等到了谢长风苏醒。

兄弟二人相视一笑，万般情绪都暗藏在被岁月沉淀的眼眸里，谢长风率先扫开眼底情绪，扯唇讥讽道，

“谢长澜，下次要还想送死先跟我说一声，从小到大就你关祠堂的次数最少，看爹娘要是知道你那蠢想法，会不会关你一辈子！”

谢长澜失笑，此时此刻也懒得跟这小子计较，只沉声说“好”。

倒是雕梨花木门忽地被推开，卷进一阵寒风来，有道娇俏明丽的声音传进来，朝谢长风道，“那二哥呢？”

谢青阮衣袂翻飞地走进来，躲在大哥身后，探出脑袋说，“二哥那法子就不蠢了吗？要不是我去的及时，二哥可还能坐在这里教训大哥？”

“嘶……”

谢长风气的想坐起来，尝试无果，只能是长眸一挑，质问说，“小跟屁虫，你跟谁亲？”

当年从偷酒喝到砍人家桃林，不都是跟他屁股后头做的？罚跪祠堂不也是跟他一起罚的？

还都是谢长澜掌的刑好嘛？

小猪肘子尽往外拐。

……

几日后，沈家商船再次扬起风帆，码头上人影攒动，来来回回的脚夫搬运着肩上的货物，整个人被压成了弓字形，亦有到了凛冬却仍旧赤裸着脚在人群中穿梭的乞丐，那乞丐用草帽遮住了脏兮兮的脸，可草帽之下的一双潋滟眼睛，却看向货郎身上琳琅满目的货物。

肩上挑着，手里拎着，就连发髻间都戴着各种稀奇古怪的装饰，手中的竹编篮子里，更是什么玩具、吃食、脂粉都有。

她抱紧了手里的包袱，随手抢来一盒胭脂水粉，然后撒腿就跑。

“哎哎哎！这人怎么拿了东西不给钱呢！”

那货郎怎会想到有人光天化日之下竟会这般抢东西，直气的一口气窜上头顶才反应过来要追上去，可自己满身都是货物，又总不能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喊了几声“抓小偷”也无人置理后，只能是自认倒霉地叹了声气。

小乞丐抱着东西跑了一路，一边跑一边瞧有没有人追上来，正巧回头之时，前面结结实实地撞上了人。

她“哎呀”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怀里的包袱脂粉掉了一地，和整张脏兮兮的脸比起来，那双眼睛能称得上是潋滟生姿，慌乱一闪，赶紧将东西揽回自己怀里。

慢慢抬眼，入眼的是一角深沉的玄色，玄衣少年身段笔挺，器宇轩昂，俊美无俦的脸上，剑眉微微蹙起，伸手护住身侧的人，问，“没事吧？”

他的身侧，少女衣着华贵端庄，身上的轻纱一看就是质量上乘的，在阳光下流动着温润的水纹，随风而起之时，还飘过来淡淡的香气。

那香气也很好闻，像是少女的体香，若有似无地萦绕在鼻尖，却并不刺鼻。

小雀斑抱紧了怀里的劣质脂粉，怯生生地说，“对不起……”

谢青阮正想说无事，低头却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她到嘴边的话顿住没说出口。

“咦……”小雀斑明亮的眼睛睁大，轱辘一爬站起身来，指着谢青阮说，“你是船上那个人！”

说完，她还生怕谢青阮未认出她来，抬起脏兮兮的手在脸颊上抹来抹去，好像想露出什么标记来，急切地说，“我，是我，我是小雀斑啊！”

谢青阮张了张口，双手负在身后，指腹细细摩挲。

她看了眼小雀斑怀里抱的那个，和她周身打扮极其不匹配的包裹，语气微顿，

“我记得你。”

小雀斑喜上眉梢，又偏头看见她身侧的少年，如谪仙一般干净俊美，便自顾自地拉过谢青阮的手来说，“你如今是傍上贵人了是不是？可别忘了我啊，我们可是共患难过的，你……你忘了吗？你一开始在船上换药，都是我帮你拦着的！”

谢青阮垂下眼睫，不动声色地抽回自己的手。

然后点点头，“我也记得。”

小雀斑立刻咧开了嘴笑，“那我们自然也是要有福共享的，你看你如今穿的这么好看，能不能也给我整一身去！”

有福共享。

她这话说完后，谢青阮淡淡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对于小雀斑来说，有些陌生。

她见过那么多形形色色的人，见过那么多人不同的眼神，其中要么鄙夷，要么嫌恶，可从未有人像眼前这个漂亮姑娘一样，淡漠如雪。

淡漠到，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感偏见。

不鄙夷，却也不欢喜。

就好像，在看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人。

她见那人眼睫扇动，小扇一般卷翘，好似仕女图里走出来的活生生的仙子。

“我记得每次姑娘帮了我的忙，都会从我这里取走五两银子，我身无分文之时，更是连我的衣物都馈赠给了姑娘当报酬，最后……”

谢青阮抬起眼，灼热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小雀斑忽地有些无地自容，只能听她一字一句地道，“姑娘好像为了五十两，堂而皇之地揭露了我的秘密，我没记错吧？”

“可是……可是……”小雀斑带着哭腔说，“可是那五十两随后就被其他脚夫给抢走了……”

“……”谢青阮不由挑眉，觉得几分好笑，

“银子被抢走了，姑娘出卖我的事情就权当是未曾发生过，是吗？”

“我……我……”小雀斑哪能应付的过这般条理有据的问询，当时就傻了，得知眼前这女的是无论如何都不会顾及她了，便只能抱紧了怀里的包袱，后退一步说，“可这衣裳你已经送给我了，不能要回去的！”

谢青阮看向她怀里。

她就又抱紧了一分。

“既是送你了，那便没有收回的道理。”谢青阮摇摇头，示意萧韫离开。

二人离开后，小雀斑看着如今光鲜亮丽的女子，就不由想起二人同样衣衫褴褛的那几日。

呸！

不就是攀上了贵人的高枝儿吗？到底在神气什么！

小雀斑朝着二人离去的方向啐了一口口水，心里一坛子酸醋熏的她眼都红了。

世人都见她是乞丐，避之不及。

可是她也想干干净净的，端庄得体。

可是她有什么办法。

从来到这个世上开始，她就是从乞丐窝里被抱出来的。

小雀斑扬扬下巴，止住眼眶里的泪水，抱着漂亮衣裳和脂粉继续往前走。

她也要打扮干净，她也能打扮干净。

在途径一条窄街时，忽地从斜刺里伸出一只手，将小雀斑拽了进去。

来不及惊呼，那人就捂上她的嘴，迎着她震惊恐惧的眼神，将冰凉的匕首抵在她脖颈上，

“刚刚你撞到的那个女子，要去往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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