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上药
距离谢长风出事那日方才过去几天，如今躺在塌上的人便已经外伤痊愈了一般，看着衣衫齐整，身上各处的疤痕也透着浅浅的粉，不是一开始鲜血淋漓的那副样子了。
沈青稚笑说，“哥哥特意叮嘱过，要给谢公子用最好的药。”
“多谢沈公子，也多谢姑娘。”
谢青阮起身，与谢长澜朝沈青稚端正一拜。
沈青稚赶紧将谢青阮扶起来，微微摇头，“倘若不是谢公子一腔热血，金陵城也不会这样快就恢复和乐安宁，为将者赴汤蹈火都尚未居功自傲，我身为医者也不过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而已，又怎敢受此大礼？”
闻言，连谢长澜都不禁微微抬眼看了这姑娘一眼。
只见女子容貌似清月，又好像是山巅一抔白雪，容色秀丽，透着股清冷绝绝的气质，眉眼含笑间，端庄大方，就连说出口的话，都仿佛是拂了一阵碎雪到人心尖，沁润心田。
世间竟有这般出尘佳人。
说话间，到了给谢长风换药的时候，沈青稚并未屏退众人，其余三人便守在一旁看着。
只谢青阮原先是站在距离床榻最近的那个角落，要为大夫让开位置，她忽然之间收回萦绕不断的思绪，有些反应不及，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站在床榻下首。
谢长澜有些古怪地看了小妹一眼。
谢青阮迎着兄长的眼神眨眨眼，发现她并未与他站在一起，那她身边的人是……
心头忽然清晰一跳。
“身上伤势如何？”
低沉的声音响在耳畔，谢青阮脸颊微烫，似天边云霞起了火。
她偏头，抬起眸子看他，二人视线再次撞到一起。
片刻前，她与他很远，那一眼像是彼此之间的默契，她知晓他在等她，而他也看见她平安归来。
此刻，有微风拂过，像一只轻柔的手，将她有些凌乱的发丝捧到耳后，肩颈之下，一片雪腻肌肤上沾着干涸的血，伤者自己早已不觉疼痛，但看者，却是修眉轻皱。
一旁的谢长澜曲着长腿，为沈青稚递过纱布。
又把耳廓往这边凑了凑。
听一身玄衣的少年皱眉低沉道，“跟我来。”
然后自己的妹妹，就跟在少年脚步后出去了。
“？”
两个当哥的都在这儿呢，不需要征求一下意见？
虽然听说谢长风被人救下的那一刻，谢长澜心里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
但此刻的他，只想将床上躺着的人一巴掌扇醒。
妹妹都快跟着别的男人跑了，还睡！
……
青石路上，谢青阮跟在萧韫身后。
看着少年挺直如松的背影，她忽然恍惚了一下。
似乎是有段时间没看见他了。
从她踏上前往剑门关的路开始，她便只能在画面闪回之时，从记忆中勾勒出他的轮廓，在诡军里得知大哥死讯的那一夜，她失去了所有动力，像一片落在枯树枝桠上的落叶，身后没了风，再也无法前行，被凛冬蚕食。
那一刻，她脑海中忽地响起一道声音。
让她恍然之间回到了一个午后。
那个午后日头正好，欲弃梅雪争春。
她带着从他那里借走的孤本走进了秦国公府，被三公子萧寂骗到别处，步步紧逼。
进退维谷之时，有人朝她稳步走来，锦衣玉容，周身冷冽，柔和又坚定地朝她伸出了手，
“谢青阮。”
他唤她，说，“过来。”
这两个字似乎极有力量，在她脑海中不断回荡，像一阵吹过树梢的风，托起了没什么重量的积雪。
碎雪飘落，落叶却再次纷飞，向着前方。
神游天际之时，鼻尖冷不丁地撞上一堵结结实实的肉墙，谢青阮“嘶”一声，揉了揉发痛的地方，轻眨开一只眼，看见少年离自己一步之遥。
正嘴角噙着一丝浅笑，见她看过来，又眉梢轻挑，
“想什么，这么入神？”
谢青阮小声嘟囔“想你”，面上却摇摇头，说，“没什么。”
萧韫只直勾勾盯着她泛红的耳根，粉白的耳垂上有耳洞，但是一片雪腻，不见碍事的耳铛。
他默默记下。
谢青阮肩上的伤是一只流矢所致，当时玄铁箭矢刺穿了她的肩头，她无心处置，便只能先行斩断，是后面得了空才找军医将那箭头取了出来。
这一来一回间，就导致伤口有些发炎流脓，大哥见到后狠狠训斥了她一顿，说她简直是胡闹。
说什么，女孩子家的，也不害怕留下疤痕，又让军医去给她讨要祛除疤痕的药膏。
只是军中将士大都粗糙，并不介意什么留不留疤的，是以军医手里也没有这种东西。
如今倒好了，萧韫早就备好了消肿的药，连祛疤的也有，总算是没辜负大哥那老爹般的絮絮叨叨。
想到这儿，谢青阮忽然发现，她在萧韫面前算是很乖巧了。
那些在家人面前蠢蠢欲动的反抗念头，一遇着萧韫，就被压制的服服帖帖的。
他性子也从来不急，总是一道温温脉脉的眼神看过来，她便生不出说不的勇气。
她脸颊微热，解开半边衣裳，将衣襟扯下肩头。
肌肤忽地接触凉气，谢青阮一阵战栗，方才那动作不小心扯到了伤口，她口中溢出一声轻吟，咬唇看向伤口。
那里一开始只是拇指宽的一道箭洞，此刻血肉翻了出来，连周围的皮肤都跟着变得红肿。
萧韫坐在她身侧，修长的手指压在伤口上下两侧，疼的谢青阮一阵瑟缩。
“现在知道疼了？”
他语气里少有的带了些不满，皱着眉说，“你可知，这伤口若是再耽搁几天，你这肩膀就别想再开弓射箭了。”
谢青阮心虚地垂下眼，见少年看着她，似是很无奈地叹了声气，而后指腹舀起膏油，往她伤口处轻轻抹去。
膏油清凉，有消毒的功效，他抹的很慢、很轻，好像生怕弄疼她一样。
其实是不疼的。
或许……是她整个人的注意都被吸引到了别事上，压根儿就不在意伤口。
她微微抬起的眼里，少年剑眉入鬓，眉心微蹙，目光专注地落在她的肩头，二人离得太近，近到，他身上那股子浅浅的檀香气息，正丝丝缕缕地缠着她，盘桓不去。
上药的整个过程，小姑娘一直直勾勾地看着他。
他高她一些，坐着也是。
她仰头看他的时候，小巧的下颌线和肩颈线通透相连，勾勒出少女纤细的脖颈，一直到清晰的锁骨，再到握在他手里的粉润肩头。
那药清凉沁人。
但于萧韫来说，指腹却越来越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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