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谢酝篇(2)
姜芜眨巴着眼睛,望望这个,望望那个,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谢酝扫他们一眼,裹了裹外衫在桌边坐下,淡声道:“我身正不怕影子斜,没什么怕被人知道的,来。”
他朝着姜芜招招手:“告诉他们,你大师兄是不是极为清清白白,极为洁身自好?”
“呃,你清不清白我倒是不清楚……”
姜芜犹犹豫豫,“我没看到这么变态的东西,我只看到……你被师祖带回宗门的事情。”
谢酝脸上的温和笑意明显滞了一下,眼神几不可察地微变,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他执起桌上的茶杯,指腹轻轻摩挲着杯壁,语气依旧平和,却带了一丝几不可辨的探寻:“你都看到了什么?”
姜芜迟疑地看向一旁的慕晁,又瞄了瞄阿枞。
谢酝尽收眼底,垂眸笑了笑,声音放缓,带着安抚的意味,轻声道:“没事,都过去这么久了,但说无妨。”
姜芜还是皱巴着脸,瞧向阿枞。
阿枞立马会意,委委屈屈地朝着姜芜一拱手,跑出门外离开院子。
谢酝失笑:“好了,说吧,我对旧时之事实际记得也不大清楚。”
姜芜这才点点脑袋,阖上双眸,神识如无形的涟漪般悄然展开。
方才所见清晰地投射进谢酝和慕晁的脑海之中。
片刻,慕晁猛地睁开眼,脸上惯嬉笑之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错愕。
他扭头看向身旁神色平静的谢酝:“你、你小时候这么惨?我,我以后再也不说你不是处/子之身了。”
谢酝:“?我谢谢你啊。”
姜芜眼巴巴地追问道:“大师兄,他们为何要追杀你?天都又是什么地方?陈是皇姓……你以前难不成是皇子?”
慕晁忙捂住姜芜的嘴,试图将她往外拖:“想必大师兄自己也记不得了……咱们还是先走吧。”
方才的记忆已经够深刻了,再问下去,无异于再一次揭开大师兄的伤疤。
“无妨。”
谢酝抬手止住了慕晁的动作。
他喝了口茶水,淡声道,“你们方才看到的没错,我确实……曾经是天都的皇子。”
他微微停顿,似在组织语言,随后缓缓道:“天都,并非在此界。它位于天玄州,那是一处几乎人皆可修炼的钟灵毓秀之地,但也因此,与外界往来甚少,近乎与世隔绝。”
他的声音里听不出对故土的眷恋或怨恨,反倒平静异常。
“而我,是当时天都皇帝的第一个儿子。”
谢酝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只可惜,我父亲后来爱上了一位身份特殊的女子。为了能给那女子和她所出的孩子铺路,稳固他们的地位,我父亲便对外宣称我母亲是蛊惑君心的妖女,而我的变异冰灵根,则是降生于皇族的不祥之兆。”
“举国上下,皆信了这谎言。”
他的语气依旧平淡,但放在膝上的手,指节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他们要当着万民的面,将我和母亲施以火刑,以正视听,以消天罚。”
后面的事情,不必他再说,姜芜和慕晁已然从刚才的画面中知晓。
母亲拼死护他逃离,最终殒命,而他,则被师祖带回中州,来到秋妄阁。
姜芜哇一声:“大师兄,你是皇子!”
慕晁又忙不迭捂住她的嘴:“这是能哇的吗?”
谢酝显然已经习以为常,帮着扒拉掉慕晁的手,又将新倒的茶水推到姜芜跟前:“是啊,我是皇子,不过如今……是个逃犯。”
“谁说的,你如今是秋妄阁第二厉害!”
姜芜腾地站起来,化出一柄白玉剑按在桌上,“这么厉害,当然要报仇雪恨!杀回去!”
谢酝:“……”
他无奈站起身,一手一个,轻轻将还在义愤填膺的姜芜和试图劝架的慕晁往门外推。
“什么报仇雪恨,打打杀杀的,世上恩恩怨怨这么多,要何时才能报得完?”
他将人推至门外,笑道,“如今我能安安稳稳地活着,已完成了我母亲的遗愿,这便够了。”
他说罢,也不给姜芜再挣扎的机会,快速阖上房门。
门外传来两人嘀嘀咕咕的谈论声:“好了,回去吧,让大师兄一个人静一静。”
“可你还不知道大师兄是不是处/男,你能甘心吗?”
“你有病吧,我有什么不甘心的?”
“我以为你很想知道……”
“……”
两人的脚步声和嘀咕声渐渐远去,小院重归寂静。
屋内,谢酝背靠着门板,静静站了片刻。
他抬手,指尖微动,镶嵌在屋顶的夜明珠光华内敛,屋内顿时陷入一片朦胧的黑暗。
他没有点灯,也没有躺下,只是慢慢走到窗边的椅子旁坐下,身影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月光透过窗纸,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神色晦暗难辨。
唯有那双放在膝上的手,指节无意识地微微蜷紧,泄露出一丝并不平静的心绪。
就在这片寂静之中,窗户突然被从外面“吱呀”一声猛地推开。
姜芜的脑袋噌地冒出来,一双杏眼灼灼,兴奋道:“大师兄,你看着这么伤心,你真的不想报仇吗?”
谢酝:“……”
他被吓得脸色微白,那么点悲伤情绪刹那间无影无踪。
他微笑攥拳,朝姜芜脑袋上敲去,却被她一把抓住手腕往外扯:“我就知道你肯定是口是心非,谁不想报仇?放心吧,有阿芜在,谁都欺负不了你。”
她力气大,攥着他胳膊的手半点不肯松。
谢酝被迫一头撞出窗户,跟着爬了出去,沉默道:“就算要报仇,我不能从门走出来吗?”
“可以,那你进去重新出来。”
“……谢谢,好贴心。”
“不客气,现在出发吗?”
“……”
很显然,这丫头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了。
谢酝理了理衣衫,推开门:“那你稍等我一会儿,既然要出远门,我收拾点行李。”
“好~”
谢酝折回房内,将要用上的衣裳一一折好,又收拾了些丹药符咒,还有些许法器工具等等……
待他彻底收拾好,天已蒙蒙亮,晨曦为院落镀上一层淡青色微光。
一转头,姜芜就这么乖乖坐在门槛上,身子歪斜着,呼吸均匀绵长,显然是等得久了,抵不住困意,睡得晕头转向。
他心下微软,放轻脚步走过去,在她身边蹲下身。
伸手似是想揉她发顶,又堪堪顿住收回,声音放得又低又柔:“阿芜,进去睡吧,我们晚点再出发,不着急。”
姜芜被这动静惊醒,迷迷糊糊地揉揉眼睛,见他已收拾妥当,瞬间睡意全无,一下子蹦哒起来:“不困,阿芜一点也不困,走,现在就走。”
谢酝:“……”
这架势瞧着不太像给他复仇,有点像去搅浑水凑热闹的。
待与百晓堂值守弟子交代一番要出远门,两人这才朝着天玄州的方向去。
因着先前围剿秋妄阁的并没有天玄州的宗门,姜芜也未曾来这地方做过客,更不知道这地方究竟在哪里。
一路疾驰而去,才发现这竟在北方一座宽阔海岛上。
难怪无人问津与世隔绝。
在姜芜持续不断坚持不懈地追问下,谢酝总算说出心里话:“不是不想报仇,如今秋妄阁好不容易步入正轨,何必徒增烦忧……再者,我是大师兄,倘若我乱来,秋妄阁势必会随我一起背上骂名。”
姜芜一听当即不乐意:“你指桑骂槐,你说秋妄阁因为我背上骂名?”
谢酝:“……我何时这样说了?”
姜芜气鼓鼓:“我何时不乱来了?”
谢酝:“……原来你知道啊。”
“昂。”
姜芜理不直气也壮,“既如此,那便好说,有阿芜在,你看谁敢将此事传出去。”
谢酝瞧她这架势,便忍不住唇角微舒:“有阿芜这个天下第一陪同,我确实没什么好担心的。”
姜芜这才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这么想就对了。”
大师兄嘴上说着不愿惹事不想惹事。
她闯妖塔,被这十八州大能围剿时,他可没半点犹豫便杀至她身边。
如今遇上自己的事情,却犹犹豫豫举棋不定。
那她便推他一把,总不好日后心生悔意。
-
与此同时,天都皇宫深处。
肃穆的大殿之外,汉白玉铺就的广场冰冷彻骨。
一对衣着华贵却单薄的母子正狼狈地跪在紧闭的殿门前。
那年轻男子面容与谢酝竟有几分依稀相似,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阴郁与惶恐。
跪在他前方的美妇人,发髻散乱,正不顾一切地拉扯着眼前身着龙袍男人的胳膊:“陛下!陛下!您不能去皇祠啊!”
女人的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如今天玄州动荡不安,朝中也需要您坐镇,天都正是需要您的时候!妾身和皇儿也需要您啊!那个女人,那个女人都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了!”
“放肆!”
皇帝猛地一震手臂,狠狠将女人甩开。
他转过身,脸上是积压多年的震怒与悔恨,双目赤红,指着跌坐在地的女人厉声喝道:“给朕闭嘴!那是朕的结发妻子,是天都名正言顺的皇后!当初,当初若不是因为你和你儿子,朕怎么会……怎么会一时糊涂,害了她和酝儿!”
他尤嫌不足,凌厉的目光又扫向跪在妇人身后、正瑟瑟发抖的年轻皇子。
语气中的鄙夷与失望几乎凝成实质:“还有你!身为朕的儿子,堂堂天都皇子,竟只是个凡级灵根!庸碌无能,如何担得起这江山社稷!”
他说着,眼中因为激动竟泛起泪花:“朕的酝儿,朕的酝儿三岁便觉醒天级变异冰灵根!天赋异禀,惊才绝艳!倘若……倘若他还活着,好好长在天都,那些乱臣贼子,安敢有半分不臣之心!天玄州又何至于动荡至此!”
那被指责的皇子将头埋得更低,身子抖得如同风中筛糠。
美妇人见儿子受辱,心如刀绞,也顾不得仪态,猛地扑上前再次抱住皇帝的腿。
她仰起泪痕斑驳的脸,声音凄厉地反驳:“陛下!陛下您怎能如此说?!可当年……当年明明是您亲口说,他那变异灵根是祸乱朝纲的不祥之兆!是您下旨,说他是妖星降世,会带来灾厄!是您……是您非要杀了他们母子以安民心啊!”
皇帝被这直戳心窝的诘问激得恼羞成怒,残存的理智被汹涌的羞愤吞噬。
他暴喝一声:“住口!你这个妖女!竟敢污蔑朕!”
话音未落,他手中已然凝起一道凌厉的术法光芒,带着毁灭的气息,毫不犹豫地朝着跌坐在地的美妇人当头袭去!
美妇人惊恐地闭上眼,下意识将儿子紧紧护在怀里。
那年轻的皇子也吓得面无人色。
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晶莹剔透、散发着凛冽寒气的冰墙毫无征兆地凭空出现,精准地隔在了皇帝与那对母子之间。
皇帝那含怒一击撞在冰墙上,竟如泥牛入海,连半点涟漪都未曾激起便被彻底湮灭。
更有一股极寒之力顺着术法反噬而来,瞬间将他出手的那条胳膊冻得僵硬,刺骨的寒意直透骨髓!
“呃!”
皇帝闷哼一声,惊骇地后退两步,望着自己覆满白霜的手臂,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与惶然恐惧,“谁?!是谁胆敢在皇宫放肆!”
“护驾!护驾!”
无数宫廷护卫闻声而动,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迅速将皇帝层层护在中心。
一个个刀剑出鞘,术法光芒闪烁,紧张地环顾四周。
下一瞬,一道清越平静的嗓音自高处响起,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嘲讽,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父亲,何必如此动怒。”
所有人齐齐抬头,望向大殿那巍峨的屋顶。
只见晨曦微光中,一男一女两道身影不知何时立于飞檐之上。
男子青衣素雅,面容温润,嘴角噙着一抹淡笑,眼神却如古井深潭,不起波澜。
身旁姑娘则一身青色道袍,好奇地俯瞰着下方这出闹剧,眼神灵动,带着几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致。
父……父亲?
众人不知是被这两字震住,还是被两人身上浓重威压吓到,一时间竟无人动弹。
唯有皇帝瞳孔骤缩,死死盯住那青衣男子的脸。
像。
太像了!
“怎么?”
谢酝迎着他的目光,唇角那抹淡笑渐渐染上几分冰冷的讥诮,“不认得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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