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谢酝篇(完)
他语气微微一顿,目光扫过下方如临大敌的护卫,最终重新落回皇帝那张血色尽失的脸上。
每个字都像裹着寒冰的利刺,精准地扎向对方最痛处:“当年您派出一波又一波的高手,上天入地追杀我和母亲,誓要将我们母子挫骨扬灰,难不成都忘了?”
皇帝猛地回过神来,嘴唇剧烈地颤抖着。
似是这下才确定,高处这人,是他的儿子。
他不由自主地向前踉跄几步,几乎要冲破护卫的防护圈,朝着谢酝的方向伸出颤抖的手:“酝儿,朕的酝儿,你还活着……朕就知道你没死!不是这样的,误会,都是误会……”
他语无伦次,急于撇清关系,将手指猛地指向跌坐在地的美妇人,“父皇没想杀你!都是他们!是这个妖女!是她和她家族勾引我、逼迫我!是她蛊惑了朕!朕……朕是一时糊涂啊!”
被指认的美妇人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绝望和愤怒。
谢酝闻言,目光轻飘飘地扫过那对因极度恐惧而瑟瑟发抖的母子,忽而轻轻叹口气。
叹息声里听不出多少恨意,反而带着一种近乎怜悯的嘲弄。
“你害死了我母亲,构陷她为妖女,如今时过境迁,为了自自己寻求一丝心安,又要将所有的罪责推卸到他们身上吗?”
他摇了摇头,看着脸色惨白、试图辩解的皇帝,一字一句,“是非不分,昏聩无能,你这样的君主,怎能安稳活到今日?”
他话落,整个大殿外刹那间寂静无声,空气都仿佛凝固。
皇帝的脸色由白转青,再由青变紫,难看到了极点。
“放肆!”
不待皇帝开口,护卫统领率先厉声呵斥,手中长刀直指谢酝,“竟敢对陛下如此不敬!不管你是谁,今日休想活着离开皇宫!”
其他护卫也纷纷鼓噪起来,术法光芒再次亮起,剑拔弩张。
姜芜哇一声:“你这个狗皇帝,手底下走狗也不少呢。”
这番火上浇油的讥讽,让皇帝的脸彻底黑成了锅底。
他猛地一甩袖袍,眼中伪装的悔恨和脆弱被狠厉与决绝取代:“好!好得很!朕原本念在父子之情,还想与你好好叙旧!既然你执意要撕破脸皮,带着个不知所谓的丫头来此撒野,那就别怪朕不念旧情,执行家法国法了!”
他厉声下令:“给朕拿下这两个逆贼!关入牢中!朕要亲自教训他们!”
“遵命!”
护卫们齐声应和,瞬间术法与刀光剑影交织成网,朝着屋顶的两人笼罩而去!
然而,面对这雷霆万钧的攻势,谢酝甚至连脚步都未曾移动半分。
他只是微微抬眼,眸中冰蓝色的光芒一闪而逝,一股无形却磅礴如海的威压如同潮水般倾泻而下!
那些正欲飞身而起或施展术法的护卫,身形骤然僵住,就这么被硬生生冻在了原地。
一个个脸上惊骇万分。
同时,“嗡——”一声轻鸣,一道半透明的寒冰结界以谢酝为中心骤然扩散,瞬间将整座皇宫主殿区域笼罩在内。
结界壁上寒气缭绕,冰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满了周围的宫殿墙壁和地面,空气中的温度骤降,呵气成冰。
刚才还喧嚣震天的广场,此刻死寂得可怕。
所有人都被这绝对的力量震慑得无法动弹,连思维都仿佛被冻结。
皇帝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切,看着他那精锐的护卫如同冰雕般僵立,感受着那笼罩天地的刺骨寒意和强大结界,一股从未有过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终于攫住了他,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
“你,你……这不可能,你的修为怎么可能……”
谢酝依旧立于飞檐之上,衣袂在寒风中微动。
他偏头,对姜芜低声道:“带他俩走,寻个地方休息一下,等我解决完这里的事情,再来找你。”
姜芜脸顿时一垮:“凭什么?你先走,我来解决!”
谢酝:“……不是来给我报仇的吗?”
姜芜:“昂。”
她不情不愿地从房檐上站起身,抬手招来飞剑,朝着已然木讷的母子两人勾勾手指。
两人压根来不及反应,眼前一晃,就已被扔上剑,朝着宫外飞去。
见姜芜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谢酝才微微松口气,一直刻意维持的平静表象缓缓褪去。
他转回头,目光重新落在被禁锢在原地、满脸惊惧的皇帝身上。
一向温润平和的眸中,此刻如凝结了冰霜,清晰地映出两分凛冽的杀意。
而后,他不紧不慢,自虚空踏出,一步一步朝着皇帝的方向走去。
每落下一步,周遭的空气便寒冷一分,那笼罩皇宫的寒霜结界也似乎随之收缩、凝实,压迫感倍增。
待落地,他轻弯了下唇,掌中凝出锋利冰刃,嗓音仍旧温和:“弑父这种事,总不好让小姑娘在旁边瞧着,免得吓着她。”
他微微偏头,似乎在斟酌用词,随即唇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浅笑,“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父皇?”
“你……你敢!”
皇帝从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尖叫,巨大的恐惧让他浑身发抖,“朕是你的父亲!是天子!陈酝!!你敢弑君弑父,必遭天谴!天下人都会唾弃你!”
“父皇。”
谢酝笑着摇摇头,“你的天下太小了,有空去中州看看吧,那是个好地方,而且,我现在姓谢。”
“姓谢?谢,谢酝……你难不成是秋妄阁那个谢酝!”
他眼中流露出狂喜之色,“那个丫头,难不成,难不成是姜芜!朕正准备寻个时间,去秋妄阁拜会一下,儿啊!你与朕何必闹到这一步!朕……”
“噗呲——”
冰刃穿透身体的闷响格外清晰。
皇帝眼中狂喜的光芒瞬间凝固,转为难以置信的空洞。
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只有殷红的血沫涌出。
明黄色龙袍迅速被染红。
谢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手腕微动,将冰刃散去。
皇帝的身躯失去了所有支撑,轰然倒地,双目圆睁,充满不甘。
周遭一片死寂,唯有寒风卷过宫闱,吹动在场所有护卫僵硬的身姿与惊惧的目光。
谢酝淡淡扫过这些护卫,抬起了手。
指尖流转过一抹比月华更清冷的光晕,一道无形却磅礴的神识力量如涟漪般扩散开来,轻柔地笼罩整个结界。
护卫们眼中神采短暂地涣散了一瞬,方才那段记忆变得模糊不清。
他们茫然地朝前望去,只瞧见男子远去背影,和地上……明黄色的尸体。
“陛下!!”
“来人呐!!陛下,陛下出事了!”
“传御医!!!”
“……”
身后狼藉与混乱被远远抛下。
谢酝踏出宫门,身影在晨曦中显得格外挺拔孤寂。
他指尖一弹,一张朱砂绘就的传讯符无火自燃。
他对着虚空,声音平静无波:“传令百晓堂:天玄州天都皇权更迭,局势将有大变。速遣一支得力人手前来驻扎,不必介入皇权争夺,只需暗中观望局势。若有无知贼子欲趁乱烧杀抢掠、祸害百姓,从中调和,务必护佑一方安宁,不可使黎民受苦。”
讯息化作流光遁入天际,谢酝静立片刻。
大仇得报,心头积压多年的巨石骤然挪开,确有一丝释然,然而随之涌上的,却是一种难以名状的空落。
藏于内心深处半生的执念,竟结束得如此……轻易,反倒让他心下生出几分不真切的惘然。
“大师兄大师兄!”
一道雀跃的身影伴着清脆的喊声,毫无征兆地在他面前闪现,打破了这片沉寂。
只见姜芜抱着一个材质莹润、雕刻精致的白玉盒子,献宝般兴冲冲地蹦到他跟前,眼睛亮晶晶的,全然不见方才离开时的半分不情愿:“你看我找到了什么!”
谢酝垂眸,看着突然闯入视野的明媚笑脸,心底那层刚刚浮起的、连自己都未曾完全辨明的阴霾,竟奇异地烟消云散。
他下意识地舒展了微蹙的眉心,唇角不受控制地牵起一抹浅笑:“哦?找到了什么,让我们家阿芜这么开心?”
姜芜将盒子递到他眼前,兴奋又大声:“你娘的骨灰!”
谢酝:“……?”
他顿了顿,疑心自己听错了,又问一遍:“什么?”
“你娘的骨灰呀!”
姜芜将盒子往他怀里塞了塞,满脸写着“快夸我”三个字,“我费了不少功夫才找到的呢!”
冰冷的玉盒子不知怎的有些烫手,谢酝忙抱紧了,略有些五味杂陈地开口:“你,你从哪找到的?”
“皇祠。”
姜芜十分贴心,“若是皇帝死了,他们定然还要将他跟你娘葬在一起,这怎么行?我就把你娘偷出来,咱们一起回中州,中州是个好地方,你娘会喜欢的。”
“而且,若是你要成亲,你难道不想让你娘也瞧瞧吗?”
是啊。
中州是个好地方。
他轻轻摩挲着玉盒子。
一个模糊的,极为温柔的女人的影子浮现在他脑中。
他嗯一声,伸手轻掐了下姜芜的脸:“多谢阿芜帮我找回娘亲,走吧,我们一起带她回中州。”
-
因为担心皇帝被杀会导致天都陷入混乱、殃及无辜,两人并未立即动身,而是等百晓堂的人来了,且在此地扎下根基才走。
至于那对在宫变中惊魂未定的母子二人,则在拜谢过姜芜谢酝过后,被娘家人悄悄接去了家中隐秘别院暂避风头。
谢酝也是这时才得知当年真相。
原来,皇帝当年对韩家独女一见倾心,不顾对方早已心有所属,更无视韩家不愿让女儿入宫为妾的意愿,强行将其纳入宫。
韩姑娘入宫后终日郁郁,即便身怀六甲期间也因忧思过度险些小产。
皇帝却将这一切归咎于谢酝母子,加之早已对谢酝母族势力心存忌惮,最终寻了个莫须有的罪名,对他们痛下杀手。
而韩姑娘为了保全家族,不得不勉强顺从,生下皇子后便心灰意冷不再挣扎。
谁知时过境迁,皇帝竟又念起与先皇后的旧情,想起谢酝儿时展现的惊世天赋,转而将厌弃与不满投射到韩氏母子身上,甚至大肆寻找与先皇后长相相似的姑娘纳入宫中。
也是这一举动,引起天都百姓诸多不满,近来动荡不安,便有此原因。
谢酝摇了摇头:“也罢,前尘往事,让他过去吧,我娘喜欢清静,届时寻一处风景好的宅院,将她葬了吧。”
“那怎么行?”
姜芜从他怀中把玉盒子抢走,“阿娘被困在宫中那么多年,自然要带她去秋妄阁先转一转。”
谢酝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伸手想去护着。
却见她已将盒子紧紧抱在怀,嘴里嘀嘀咕咕:“若是有时间,不得带阿娘去大佛山,去祈神殿,去到处走走?”
看她这副模样,谢酝心头那点沉重散开。
他收回手,轻笑道:“好,依你。”
-
到秋妄阁的当天,姜芜就把大师兄娘亲到访之事狠狠宣传了一番。
不出一上午,全宗门就知晓了有贵客莅临。
既然是最最尊贵最最亲和的大师兄的娘,怎能不拜访?
于是谢酝那处素来清静的院子难得地热闹起来。
底下的师弟师妹们个个脸上洋溢着好奇与关切,有的捧着刚出炉的南安城特色糕点,有的带着自己晒的果脯,还有的甚至提了一小坛梅子酒,纷纷聚在院门外探头探脑。
就连贺逍慕晁桑衔清瑕几人也闻讯赶来,全都扎堆在院子里。
谢酝刚在后院晾晒完衣物,挽着袖子绕到前方,便被这阵仗吓了一跳,脑袋上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干什么一脸惊讶。”
贺逍轻撞了他一下,笑道,“听说你和你娘久别重逢,这是大喜事,我在采春楼定了晚宴,届时定要好好招待一下。”
谢酝:“......”
一看就知道是谁的手笔。
他看着满院子喜气洋洋的同门,沉默了一下,朝着房间走去:“跟我过来。”
一众弟子们欢呼一声,赶忙一哄而上,眼巴巴地望着他推开房间大门。
阳光透过门缝,照亮了堂中。
桌子上放着个白玉盒子。
盒前插了三支烟,一杯清茶,几样鲜果。
众人笑容戛然而止。
贺逍呲着的大牙猛地收了回去,声音略微干涩:“这,这是......”
谢酝微笑:“我娘,没说是活的。”
“扑通。”
“扑通扑通扑通......”
接二连三的跪地声响起,方才还十分开朗的弟子们眼下十分自闭,个个脸色煞白,诚惶诚恐地给那白玉盒子磕头。
院内一时静得只有磕头声。
谢酝瞧着这一幕,唇角泛起一丝无奈又温和的弧度,将跟前几人扶起来:“好了好了,都起来吧,没事的,我娘不会怪罪的。”
他语气平和,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众人这才惴惴不安地陆续站起身,面上讪讪。
恰在此时,院外传来轻快的哼歌声,姜芜蹦蹦跳跳跑进来,嘴里还叼着根草。
瞧见满院子人古怪神情,她微微一顿:“你,你们怎么了?”
慕晁反应最快,冲上去就要抓人。
偏姜芜反应比他还快,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撒腿就跑:“救命啊!四师兄疯了!”
“你给我回来!你把话说清楚!我肯定不骂你!”
“你先别抓我!我再停!”
“你先停!”
“……”
其余人也跟着陆陆续续散去。
谢酝瞧一眼他们远去背影,走到白玉盒前,续了两根香,笑道:“儿子没说错吧,中州……确实是个好地方。”
(谢酝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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