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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谢酝篇(1)


隆冬时节,北风卷着雪沫,呼啸着灌入荒山野岭间一座早已破败不堪的山神庙。

庙宇倾颓,门窗俱损,蛛网密布,唯剩一尊泥塑神像半塌在原地,面目模糊,承受着从破顶漏下的风雪。

寒气在这里凝成了实质,呵气成霜。

角落里,一堆勉强避风的干草上,蜷缩着一对母子。

女子身着云锦宫装,料子华贵非凡,此刻却已多处被荆棘划破,沾满泥污与暗沉的血迹。

她发髻散乱,珠钗斜坠,一张苍白至极的脸上沾着灰烬,唯有一双美眸,在昏暗光线下亮得惊人,里面盛满了惊惶、绝望,以及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坚韧。

她紧紧抱着怀中的小男孩。

孩子约莫两三岁,同样穿着精致却已脏破的小袄,小脸冻得发青,嘴唇微微颤抖,却异常懂事地没有哭闹,只是用一双清澈乌黑的大眼睛,不安地望着母亲。

庙外,杂乱的脚步声、金属甲胄碰撞声由远及近,伴随着粗暴的呼喝,一次次冲击着庙内母子紧绷的神经。

“搜!仔细搜!那女人带着小孽种肯定跑不远!”

“这边!看看这座破庙!”

“快!脚印往这边来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火把的光影已经开始在破败的庙门和窗棂间晃动。

女子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弓,将孩子更深地往怀里按了按,用自己的披风将他整个裹住,试图隔绝那越来越近的危险气息。

小男孩似乎也感受到了极致的恐惧,小手死死攥着母亲胸前的衣襟,细声呢喃,带着哭腔:“娘亲……”

女子低下头,用冰冷的脸颊紧紧贴了贴孩子冻得冰凉的小脸,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异常清晰的、决绝的温柔:“酝儿乖,不怕。”

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将最后一张遮掩气息的符咒贴在孩子身上。

“酝儿,记住。”

她的声音急促却无比清晰,目光灼灼地盯着孩子懵懂的眼睛,“莫要再搅入这些事,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躲起来,好好生活!”

庙门被“砰”地一声粗暴踹开!

寒风裹着雪沫和几个手持利刃、身穿玄甲的身影猛地灌入!

“肯定在里面!”

女子眼中最后一点犹豫彻底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

她猛地将孩子往神像后方最阴暗的角落里一推,用干草胡乱盖了盖,脚尖一点,撞出窗外。

“追!别让她跑了!”

“那女人跑了!快追!”

闯入的追兵果然被吸引,呼喝着,火把的光影乱晃,脚步声急促地朝着女子逃跑的方向追去,迅速远去。

破庙重归死寂,只剩下寒风呼啸的声音。

角落里,干草微微动了动。

小男孩艰难地扒开覆盖在身上的枯草,露出那双写满惊恐和茫然的乌黑眼睛。

但也只一瞬间,他快速朝外爬去,一道阴冷得意、如同鬼魅般的声音却毫无征兆地在他耳边极近处响起:“老子就说没那么简单!这儿果真还藏着只小害虫!”

小男孩猛地一颤,惊恐地抬头望去。

只见一个身材异常高大魁梧、脸上带着狰狞刀疤的彪形大汉,竟不知何时去而复返。

一双凶光毕露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脸上露出残忍而贪婪的奸笑。

他手中那柄闪着寒光的厚重朴刀,刀尖正对着孩子的心口。

“小孽种,没想到吧?”

大汉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声音粗嘎难听,“乖乖跟老子回去!拎着你这颗脑袋,或者抓个活的,老子都能立大功,升官发财!”

说着,他不再犹豫,蒲扇般的大手带着腥风,猛地就朝小男孩的脖颈抓来!

极致的死亡威胁瞬间笼罩而下!

小男孩瞳孔骤缩,发出一声短促而尖利的惊叫,几乎是本能地,将自己那双小小的、冻得通红的手猛地抬起来,挡在身前。

“嗡——!”

一股难以言喻的、极致冰寒的力量,毫无预兆地以小男孩为中心,骤然爆发!

庙外呼啸的寒风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抽空、凝聚!

下一瞬,破庙之内,气温骤降到一个可怕的程度。

空气中弥漫的水汽瞬间凝结成冰刃。

“噗嗤!”

令人牙酸的、利刃穿透血肉的闷响骤然响起。

那彪形大汉脸上的奸笑甚至还没来得及转化为惊愕,身体就猛地僵直在了原地。

他低头,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胸膛——

只见一柄完全由冰雪构成的、近乎透明的锋利冰刺,已然精准无比地洞穿了他的心口。

冰刺从他背后穿透而出,带着淋漓的鲜血,鲜血甚至来不及大量涌出就被瞬间冻结成暗红色的冰渣!

“嗬……嗬……”

大汉喉咙里发出几声破碎模糊的气音,眼睛瞪得如同铜铃,里面充满了震惊恐惧。

他死死地盯着眼前那个依旧保持着抬手姿势、小脸上只剩下空白恐惧的小男孩。

他想不明白。

这,这是什么?

妖,术?

最终,所有的思绪凝固。

他庞大的身躯晃了晃,然后“轰隆”一声,重重地向后栽倒在地,激起一片尘埃和冰屑。

鲜血迅速从他身下蔓延开来,又被尚未消散的寒气冻结,形成一幅诡异而惨烈的画面。

破庙内,死寂再次降临。

小男孩怔怔地放下手,忽而连滚带爬地朝外爬去。

视线里却出现一双纤尘不染的云锦靴。

靴面是那种最上等的、在昏暗光线下也流淌着暗纹的云锦料子,干净得与这破败肮脏的庙宇格格不入。

小男孩爬行的动作猛地顿住,极度惊恐地、一点点地抬起头,顺着那双靴子,怯怯地向上望去。

逆着从破顶漏下的、夹杂着雪沫的惨淡天光,他看见了一个身影。

一个身着素白宽袍的男子,身姿清瘦颀长,墨发松松挽着,几缕碎发垂落额前。

他背光而立,面容看不太真切,只能隐约勾勒出清冷疏朗的轮廓。

视线正饶有兴趣地、自上而下地落在小男孩身上。

清冷懒散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在这冰冷的破庙里轻轻响起,如同玉珠落盘:“三岁就觉醒变异冰灵根?……还是天级的?”

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物件,语气里带上了一点玩味。

随即,他漫不经心地环顾了一圈破庙的惨状,目光在那大汉尸体和周围尚未完全融化的冰刺痕迹上扫过,似乎瞬间就明白了刚才这里发生了什么。

他的视线重新落回几乎要冻僵、吓得浑身发抖的小不点身上。

指尖萦绕着一点微不可察的温润光华,极其轻快地在小男孩冻得通红的额头上轻轻点了一下。

一朵红梅刹那间在他胳膊上出现。

“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下意识开口:“陈,陈酝。”

“陈?天都皇姓?难怪……”

男人轻笑一声,“这名字不好听,日后随我,姓谢,谢酝。”

他说罢,也不给人拒绝的机会,将懵懵懂懂又惊惧的小男孩拎起来,道:“清荷正闹着要收亲传,今日我做主,替她收了你。”

“谢酝,中州是个好地方。”

-

夜深人静。

谢酝房中。

两道鬼鬼祟祟的身影趴在床头。

姜芜和阿枞并排蹲在地上,下巴搁在床沿,两双眼睛在黑暗中亮晶晶的,紧紧盯着床上熟睡的人。

姜芜手中还紧攥着一块形似眼球的玉佩,表面刻满了深奥难解的暗纹,泛着幽幽的不易察觉的微光。

阿枞压低声音好奇问:“如何如何?看到了吗?”

姜芜五味杂陈:“看是看到了到了……”

阿枞顿时得意万分:“我就说吧,这可是我爹压箱底的宝贝——溯影玉!据说能窥见人潜意识里埋得最深的记忆碎片!我费了好大功夫才偷出来的!你都看到什么了?大师兄真的是处/男吗?”

姜芜眨巴眨巴眼睛,轻咳一声。

今早她和慕晁就大师兄是真的洁身自好,还是为了相亲所做出来的人设一事发生争吵。

她认为大师兄连相亲都相不上,怎么可能有人愿意跟他谈恋爱。

慕晁则信誓旦旦,说大师兄虽然对凡界女子的吸引力不大,但是在妖族,不论男妖还是女妖,都很喜欢大师兄这一类,每次出去捉妖,大师兄都会被抓走。

怎么可能还维持处/子之身?

恰巧阿枞从青瞳大圣那里偷了块好玩的玉佩,她便跑到大师兄房中,势必要证明大师兄的清白。

谁知,清白不清白的没瞧见,竟瞧见了大师兄的……身世。

陈氏?

皇姓?

不等她思考个明白,两人同时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以及一道存在感极强的视线。

他们动作一僵,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抬起头。

只见床上,原本应该熟睡的谢酝,不知何时竟睁开了眼。

他侧卧着,一只手随意地支着脑袋,墨色长发如瀑般散落在枕畔。

那双平日里温和的眸子,此刻在朦胧月色下,正平静无波地、带着一丝刚醒时的慵懒,瞧着趴在床头、做贼似的两人。

姜芜和阿枞瞬间石化,吓得嗷一声连连后退。

尖叫过响,震亮了房中的夜明珠。

谢酝更是耳膜刺痛,眉梢几不可察地挑了下,翻身坐起,裹了裹里衣,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你俩大半夜来我房中……是想毁我清白?”

姜芜吞了吞口水,见他站起身,慢条斯理地穿上外袍,顺便还冷哼一声:“我如今已经不看亲了,你们这种手段毁不了我,想以此敲诈我,门都没有,我是不会给钱的。”

阿枞:“……”

姜芜:“……”

她在大师兄心里就是这种形象吗?

她正准备为自己解释一二,毕竟她不是来毁了他清白的,相反,是为了来证明他清白的。

然而不等她开口,谢酝忽然目光一凝,视线聚焦在她手里的玉佩上:“溯影玉?”

这东西世上有且只有一个,乃青瞳大圣随行法器。

他抿了抿唇:“你们看到什么了?”

姜芜眨巴眨巴眼睛:“没有啊,什么都没看到。”

谢酝突然想到什么,面色一僵:“……你该不会看到我跟同个村的两个姑娘看亲,被打出来的事情了吧?”

姜芜:“?”

谢酝又蓦地上前,眉头紧拧:“还是说……你看到我与莫优姑娘差点成亲,结果被她丈夫发现了的事情?这我可以解释,我真不知道她已经成亲了。”

姜芜:“?”

她哇一声:“大师兄,你出门在外当小三啊!师父知道吗?长老爷爷知道吗?”

谢酝愠怒:“我这是被骗婚!骗婚知道吗!而且那姑娘也不是故意的,她丈夫是个赌徒,还扬言要将她发卖,她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姜芜又哇一声:“大师兄,你不会还原谅他们了吧?”

谢酝长叹口气:“既然不是故意的,我自然也不好咄咄逼人,便给了点钱,让这姑娘自寻出路了。”

“可是……”

窗“砰”地被人从外面推进来,慕晁探头进来,不怀好意道,“我记得很清楚,前几年百晓堂接过一个案子,有个徐姓男子和莫姓姑娘双双落网,两人专门骗婚,靠博取陌生男子的同情敛财来着~”

姜芜又哇一声:“百晓堂连这个都管?”

“当然,只要给钱,百晓堂什么都管。”

慕晁啧啧两声,“我能记得这么清楚,还是因为这两人骗的金额太大,在山中甚至造了一座比都城皇宫还华丽的别院,这才被人发现。”

姜芜又又哇一声,转头同情地看向谢酝:“大师兄,你好像被骗了耶。”

谢酝:“……不可能,那姑娘说我是她见过最好心的人,绝对不可能。”

眼看着在场三人都朝他投来怜悯目光,谢酝略微恼怒:“如今已过三更,你们到底来干嘛来了?还有你。”

他一把将姜芜从地上拎起来:“你都看到什么了?”

慕晁这才想起正事,把姜芜从谢酝手里抢过去,低声问:“怎么样?大师兄到底是不是……处子之身?”

谢酝:“?我听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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