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7章 少女与狼
一记飞骑自西面落叶集撞开风雪而来，奔袭闯入赣马坡之中，此地位于落叶集东面，往南边一点儿行进，便是魏国的边陲小镇大石岗。
此地盛产顽石，河流较多，往日曾峰顶一时，后来秦军进犯，此处即迅速衰败了。
持续不断的战争带来毁灭与绝望，生活在这边土地上的人群，有能力的早已迁途离开，大片房屋，高亭楼阁，矿井，商贸往来的大路，已然在年月里废弃下来，风雪一过，满目苍凉的景象也渐渐被素白覆盖，润物无声。
小镇沐浴在大雪中，随着一骑闯入，荡着诡异而死寂的气息，不多时，整个大石岗便和这风雪一样，青天白日的就开始沸腾起来。
“狗操的，秦狗竟然那么快就摸过来了！！”
“哼！那秦国的狗皇帝狼子野心，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哎，好日子今天又是到头了，还没安稳休息上几天！”
“诸位兄弟莫要丧气，等杀了来犯秦狗，再好好歇息不迟！”
大石岗的格局与落叶集类似，多以武林人士与民间各路人马组成，加入归一到武林正道联盟之中，以正义之师自称。
今个儿一早，飞骑带来的消息让这座小镇重新覆盖了一层危机，西路与中路的白莽大军相量，他们的方位，算是夹在两军之中，稍有不慎可就是身首异处。
真要说能够放松警惕的时刻，是完全没有的，可即便是这样，十一月的现在已经摸到年尾，眼看很快要到年关，在接下去就是要过年了。
往年，秦人会在此时隐兵据守，哪怕会出兵来犯也是骚然探查军情布局，拼死袭杀的状况从来都没有过，因为秦人知道，正面对抗他们武林正道联盟的好汉向来不会怵了他们的虾兵蟹将，毫无武艺的人在他们看来，一人就能杀掉七八个步卒，真要下功夫强攻，可是要花费至少三倍以上的兵力才有可能做到。
如此种种，最终也讨不着好处，所以一年里，唯一能够让人放松下来，好好休息的，也就年节前夕这段短暂而又快乐的小时光。
落叶集那边定下了生死签，命令落实之后，大石岗这头的动作紧接而至， 飞快开始整合物资开始分发装装车，并给每个人手上都发去一部分。
生死攸关之际，很多事情是无暇顾及的，这是所有人用生命换来的道理，任何事情，都要提前做足准备，食物到了他们手中，之后无论是被打散还是逃亡，终归是有一条活路。
即便大伙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留下来抵抗秦军，在最后时刻里，彼此还是希望有人能够在这场残酷的战争里，好好活下去。
传令的江湖人士在大街小巷奔走，一栋破旧的木屋里，窗户被人推开，一个穿得邋遢的少女探出头来，面颊在冰天雪地里早已粗糙，又冻得泛红，却意外的十分干净。
“小六！出来领粮食了！明日是你和韦叔站岗，千万别忘记！”江湖人听到动静后回头，望着对方大声吆喝几句，声音在风雪里不算大，可武人的嗓音还是很洪亮的。
名叫小六的少女也跟着高声回应起来，“诶！我晓得了！”
等人走后，小六关上窗户出来，她到屋外墙角处的狗窝看了眼，发现狗子没动静，又去隔壁房查看。
里头的床铺上卷着很多干草，被褥，冬天烧不起煤炭，冷得人难以入睡，仔细看去，上头蜷缩着一位老人。
这人不是她的亲人，而是她的师傅，也是方才那名武者称呼的韦叔，是个精通狩猎的老者。
她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之所以叫小六，是因为她是韦叔收养的第六个孩子，而在她之前的人，这几年已经全死了，她是最后一个。
“韦叔，我去领粮食，你去不去？”小六问。
老人翻了个身子，头从被褥里露出来，即便年过花甲，仍然显得神采奕奕。
他侧着身子拿出一杆烟炮，塞上烟丝到葫芦嘴，点燃后吸了口，冲着小六说：“我就不去了，你帮我领好，明日要上岗，你回来之后好好休息，别磨磨蹭蹭的。”
“嗯。”
小六帮韦叔关好门转身离去，韦叔对她来说不像师傅，更像老爹，有时候又像两个年纪差距很大关系又很好的老朋友。
她低头看着路面上的积雪，小脚踩上去，留下个脚印，她拐过几条街巷，出到大路，远点，镇子中央那里，自称武林正道联盟的好汉们正将食物散发出去。
不过有点吵闹，雪影之下，那里有几个商户在与武人们争吵着，听不清在说些什么，等到小六靠近之后，那伙商户正好不欢而散了。
还在分发物资的武人没在意这些商户，见有人来，转头就把事忘了，“小六姑娘，韦叔没来？”
小六摇头，如实说：“他在屋里睡觉！我帮他取的！”
武人们听后哈哈大笑，打趣说：“小六啊，你这既像女儿，又像徒弟的，韦叔当真是没有白养你！”
小六不接话，她清楚武林人一般都不太看得起女子，像她一样，哪怕跟着韦叔帮忙出过不少力，可对方说出来的话，自己却还是不爱听，心里不高兴。
她是经历过战争洗礼与现实摧残的人，常年与粗犷的男人混在一起，此时心里不高兴，脸上的表情就藏不住了，板着脸将对方递过来的粮食，大包小包背在身上飞快离去。
见到小姑娘气鼓鼓的踩着大步离开，武人们就自觉感到有趣，又继续哈哈大笑起来。
小六回屋之后清点了下物资，有炒米，肉条，野菜干等物，两人的量，一天吃一顿的话，至少能够熬过一个多月，今年来师傅吃得越来越少，或许两个人能吃两个月也说不定。
她想着这些事情，从自己的那份物资里取了根肉条出门，在她房屋角落的一个狗窝里，小六嘬了两声，当即一头黑白色的雪狼就扑了出来，围着小六打着圈儿。
小六蹲下身子把手里的肉干送过去，“小七，很久没吃过肉了吧，快尝尝...”
小七低沉的唤了声，嗅了嗅后张开利齿咬了口剩下来一大结，小六又举着那剩下来的肉条在小七嘴边，可小七只是闻了闻，便不再吃了。
小六皱眉骂道，“你这畜生！”
她作势去摸腰后的鞭子，小七飞快转过身去用后腿蹬了小六满脸的雪，随即钻入狗窝里不再发声。
小六气恼不已，自己把肉条拿出来，这畜生竟然不识货，她看了眼剩下的肉条，毫不犹豫的塞进了嘴里吃掉，她也已经很久没尝过肉味了。
这头名叫小七的雪狼，是韦叔帮她训的，跟了她好多年，走南闯北，还是很听话的，否则自己也不可能那么疼她，舍得把自己的食物拿出来。
韦叔说过，这些畜生要比人更加可靠，小六深深记在心里，所以帮他取了个人名——小七。
不再有事，回屋睡觉，晚上，家家户户都点起了灯，透过窗纸，外头还是非常敞亮的。
小六在一阵动静中被吵醒，似乎是外头有人来叫韦叔去议事。
一旦有议事，就说明有行动，而且还是危险行动，以往这个时候，每次议事以后都会有哥哥姐姐在行动中死去，但小六早就释然了，心中没有丝毫起伏。
并且，她认为自己是个男孩子就好了，那样可以跟着学习武功，像那些武林人一样飞檐走壁，惩奸除恶，痛杀秦狗！
小六幻想一阵后，偷偷摸到墙根处往外听，只言片语，生死签，出行，撤离的字眼钻入耳朵之中。
她满头雾水，求解不得，眼下又无法出去问，心想着等明天上岗在向韦叔问。
等到脚步声全部消失后，小六又躺回床上，今天没做什么事，精力旺盛，很难入睡了，她点起灯，从怀里怀里摸出一本被烧得还剩半侧的话本，封面字迹隐约可见。
三国演义。
韦叔是个身手极好的猎户，没打仗以前颇有资财，懂得识字，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大猎人，自然也教过她。
这本书是一年前在南边某个小村子打算解救村民的行动中，在一片火焰废墟里找到的。
她识字，可一直没机会读书，捡到此书后视若珍宝，可她非常不喜欢书里的故事，她觉得书中的世界和现在一样，到处打仗，普通人根本活不了。
前后不知道看了多少遍，夜深了，迷迷糊糊之中，小六又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小六刚睁开眼，就发现韦叔站在自己床前，她猛地吓了一跳。
韦叔那张苍老的脸上写满平静，见到小六睁眼，他严厉道：“带上家伙，准备出镇子上岗，秦军从南边上来了，搞不好已经摸到了赣马坡外围，你可机灵着点，别像你那些大哥大姐一样虎头虎脑的，最后送了性命！”
小六听到韦叔这么说她的大哥大姐，起床气上来，大声反驳说：“没有，哥哥姐姐们都是站着死的！”
韦叔深知小六的脾气，是他收养的女孩中，脾气和男孩最相像的，当真是可惜了。
没理会小徒弟的反驳，韦叔裹紧冬衣，啰嗦的叮嘱她几句后出了屋。
小六穿好衣服后将粮食都背在身上，取下墙壁上的大弓，将小刀塞进垮下的刀鞘里。
这是二姐教她的，她说女子要是被秦军捉到肯定会被奸污，胯下藏刀能够出其不意，只要反应快划了脖子，最少能够杀掉一个。
今天是十一月二十，一老一少一狼离开屋舍走到大街上。
此时已经聚集了很多正待外出上岗的人，点了名字又确定好地方后，各自散开飞快往小镇外奔去。
更远的地方，一支二十多人的小队出现在密林里，冬日寒风无法阻挡，树木只剩躯干，即便走在林中，也很难阻挡住大雪的侵袭。
一名身穿黑袍，身背剑袋的黑影飞快在前方穿行，在其身后，十几个人只能低头看着脚印紧跟着。
走出密林之后，众人深处在一座小山上，往下打量，能看到更远方在风雪里模糊不清的小镇，以及周边蜿蜒曲折的河流。
“小白，你等等我...”风铃在后边快速追了上来，她轻功不好，还要剩些内力去杀人，光是用体力，根本追不上李幼白的脚步。
此次任务，钟不二与剑狂的意思是先打掉武林正道联盟周边的眼睛和部署，一步步蚕食后将落叶集包围，有顾有文的泄密，很多看不见的东西都浮现在了棋盘之上。
李幼白目力虽好，可也穿透不了层层叠叠的白雪，她能感知到周围事物，可也感知不到更远处的人像。
她们这支小队的主要任务，是率先前行过来打探大石岗的布局。
千里镜的作用在雪地里，用处也很小，李幼白放下镜子，回头敲向风铃，对她说：“我也看不清楚，还要在近一些。”
风铃来到了李幼白身后，将怀里一张简易的羊皮图拿出来，摊开后说：“下了山，往前在行十里就进赣马坡了，那里全是武林正道联盟的人，眼线不会少，我们这队也就二十多人，我觉得可以直接摸进去。”
李幼白凝望着前方一望无际的雪原，思索片刻道：“我自己去吧，你留下来等我。”
风铃将地图收起一把抓住李幼白的手，坚定说：“不行，我还没见过你的功夫，怕你逞能，我要跟你一起去。”
李幼白挣扎了两下没甩开风铃的手，便也点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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