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8章 雪中剑（一）

雪雾扑腾，遮天蔽日，清晨的日光未有能透过云层照射下来，仅存的暖意，在寒风里被打得七零八落难以寻觅。

小六跟在韦叔身后，双臂展开像只扑腾着的大鹅。

一脚一个印子踩进积雪里，她头颅微微偏低着，见到松软又深厚的雪沫中那一串串脚印，眉眼弯起，常年于风雪中吹得粗糙泛红的小脸上，便是轻轻笑了。

对于此行任务，看起来似乎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在她后头，浑身毛茸茸的小七身上套着绳索，连上一只雪橇，拖拉着物资往前时快时慢的奔行，偶尔停下，望向大地苍茫的雪白，嗅了嗅寒风后便也在快速跟上少女的步伐。

北地大雪从来不分昼夜，时节一到，就如滂沱大雨般顷刻降下，大得让人分不清时辰，只能通过天色渐亮来推断此刻时间。

自大石岗出来往南直走，远远的，能瞧见一座土坡，那里是他们放哨坐守的地点之一，按照昨晚的安排，他们还要再往前推进十里。

通往土坡的道路早已被大雪覆盖，错综复杂的水路也早早结了冰，即便此行只有二人，想要尽快登上土坡查探也不易做到。

韦叔年事已高，年轻时学过一点儿粗浅入门武艺，否则也不可能年过半百还能随意行走。

只不过随着时间推移和年岁上来，这点粗浅武艺也和他这副年迈的身躯一样，风中残烛，想要像年轻时那样迅猛燃烧，终究是不可能做到了。

老人带着少女靠近河边行走半日后，最终带着小六来到河岸边。

流水不知在何时冻结，可他在北地待了许久，略微推算一下时日，大抵上也能推算出一个大概的轮廓。

韦叔望着冰面沉默不语，伴随吹打而来的寒风，他身子便显得更加佝偻了。

小六见到师傅盯着河面不做声，她知道师傅在犹豫什么。

这河又宽又大而且水流不缓，往日曾是魏国朝廷开掘出来以作水运之用，流速自不用说，光是瞧见这冰面的晶莹程度，就知冰面尚且还未足够深厚，贸然过去恐有冰裂坠河的风险。

可要是不过河，想要前往远点土坡上的哨岗，就要绕远路，起码会耽误大半天的功夫，此时军情紧急，可不能耽误丝毫功夫。

略微沉默片刻后，韦叔回头看向小六，问她说：“娃啊，你说这河过不过得？”

往年时候，小六不是没有跟过韦叔走冰河的经历，不过那些时候韦叔都有自己的主意，从来不会问她，今时今日忽然出口询问，让小六也跟着难以抉择了。

“这河...”

小六嘴里嘟囔两句，三两步跑到河边跪下，弯下腰肢把小手按在冰面上来回摩擦试了一下，旋即果断摇头，娥眉蹙起道：“怕是过不去，冰面刚起干滑难行，即便让小七走也很难跑到对岸。”

她不定归不定，作为一名出色的猎人，深知决断的重要性，眼下选择只有两个，总不能说不出个所以然，那样就太让她师傅失望了。

韦叔听后满意的点点头，他并未再说什么，而是领着小六继续沿着河面往南边行进。

大雪纷飞中，群山之间有狼嚎渐起，不急不缓跟在小六后面的小七闻声驻足下来，也仰头跟着发出阵阵狼嚎。

临近傍晚时分，天光在渐渐变暗时，韦叔根据自己对地形的熟悉，领着小六来到山林中一处狭窄的洞穴外。

韦叔查看了一下四周，在没发现任何外人踪迹后才带着小六进去，又用里头早就备好的遮挡物盖在洞口，只留下几个浅显缺口。

“师傅，能不能生火？”

小六一面询问，一面把小七身上的装备与束缚解开，得到自由的雪狼，欢快地在小六脚边蹭来蹭去。

她没学过武，北地一到年末时刻，就是最寒冷最难熬的时候，更别提深冬之时野外的深夜，几乎不可能入眠，哪怕入眠无法熟睡，一觉过去，能不能醒来都不清楚。

韦叔表情一板，严肃道：“说过多少次了，冬日夜里哪怕被冻死都不能引火。”

他一如往常般训斥了句自己的女徒弟，而后摸到洞口边往外又静音观察了会，回头说，“不要再废口舌，早些休息明日趁早行路，绕了远点，时辰可能赶不上，要是让秦狗摸进来那就不好了。”

漆黑得紧，韦叔说话的时候，小六都不知道韦叔在哪，只能摸黑取了点干粮出来靠在洞穴里胡乱吃下，而后将小七抱在怀里，抚摸着柔顺的毛发取暖助眠。

一时间洞内安静下来，唯有外边风雪依旧。

隔日天还没亮小六就被韦叔踢醒了，洞口的遮挡物早已拿掉，寒风灌入，冷意钻入心肺之中，让小六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

小七在洞口外兴奋地跑来跑去，直到被韦叔训斥，它才跑回洞里，韦叔将物资又重新绑回小七身上。

小六趁着这会功夫吃了点冷硬的干粮，随后跟随韦叔就着小雪再次出发。

今日一早两人来到河岸边，韦叔蹲下复又试探几次，用随身携带的木杖在冰面上戳击几下，没发现裂痕后便身先士卒过河。

他先是将身上的粗麻绳一圈圈绑在鞋底，紧接着以一个怪异的姿势抬起脚，脚尖先落地，步伐小而稳。

等到韦叔顺利过河之后，他将身上的绳子取下并在末端绑上块石头推到对岸，小六把绳子绑到腰间，紧接着也把自己的粗麻绳套到脚底，随后学着韦叔的样子也顺利过了河。

站在河岸边的小七见到两人都过了河后，扭头折返回去。

小七在雪地里飞快冲刺起来，猛地一头冲上冰面，几乎是眨眼间的功夫，它就拖着雪橇飞似的从冰面上划过去了，宛如一只能够在苍茫大雪中驰骋的神兽。

小六举起双手欢呼雀跃，赞叹出声，“小七你真厉害！！”

赶忙上前伸手揉搓小七毛茸茸的脑袋，丝毫没把它当成北国里最凶残的猛兽之一。

韦叔扫了一眼自己的最后一个女徒弟，眼中闪过无奈与怜爱，暗中叹息后出声说。

“你已经是个大人了，不要再像小孩一样，遇到任何事情都要沉住气，那样别人才看不透你。”

小六当即安静下来低下头嗯了一声。

她大大咧咧，可实打实还是个女孩子，也很听韦叔的话，等她再次抬头，韦叔已经往前走了十几步之远了，小六赶紧带着小七追上去。

这天中午，二人终于抵达目标点，一个较为独立的山坡，四周皆是矮地，举目四望，通往南方路上大片光秃秃的林地映入眼帘。

若是有人潜伏进来将难以躲避其视线。

韦叔取出怀里的千里镜，在高坡上观察四周许久，没见到有秦人动向，于是就让小六在高坡上的暗号点留下印记，随后带着小六下山往前继续推进，去往下一个更为靠前的暗哨点。

武林正道联盟分部在北地中部的岗哨，暗哨，眼线众多。

在魏国与秦国交战初期，这些安排还未建立起来，所有的防御工事与安排，皆是在武林正道联盟正式向秦国宣战之后，老鬼才对武林正道联盟做出建议性部署。

以在中部扎根，用来预防和阻隔秦军左右围攻之势，没想到的是，一开始并不被人看好且作用较小的布置，竟然会在几年后成为魏国阻挡秦军前进的重要军事力量之一。

尽管每个岗哨只会安排两个到三个人，不过每个岗哨布置的地方距离算不得远，且每个出来站岗巡查的队伍，都会随身携带一枚震天雷。

此物只有巴掌大小，形似圆球，不需额外引火激发，激发时声如雷霆，能够瞬间炸死两丈内的所有活物。

哪怕是修炼了硬气功的武林高手，也无法在震天雷的爆炸下幸免于难。

此物乃唐门得意的暗器之一，只可惜成品需要极其精妙的内部机关，在唐门十多年散灭之后，大多数能够成产器部件的装置都已不在，留存下来的这批，全是在魏国尚且有余力的情况下协助生产出来的，主要配备在武林正道联盟手中。

震天雷一旦激发，声响能够轻易传达到临近岗哨，一能警醒同伴敌人入侵，二是用来自尽免受苦难。

二人往南前进之时，更远之外，结伴而行的两道身形也在风雪中渐渐显露出身影。

李幼白轻功是极好的，最主要她拥有天书，能够省下不少内力，可跟在她后头的风铃就惨了。

练武之余，步伐虽然重要，但轻功并不是每个人都会修炼，内力赶路远不如骑马来得快速，而她固执的想要跟随李幼白探路，最主要还是担忧她会遇上麻烦，而现在看来，这个麻烦是她自己。

“我以前怎的就没有发现，你轻功竟然如此了得，当年在裕丰县，我只当你是拳脚功夫不错，没想到不仅拳脚功夫练过，你还练过剑术，轻功...”

风铃见到李幼白故意放慢速度在前方等她，免不了心中埋怨自己，同时又想打听些李幼白的过往。

任何武者在练功时就已经注定今后成就，若是先练拳，就不可能在成为剑术高手，倘若一个人能够练就不同套路与武功且样样不俗，便只能说明，非宗师级人物根本无法做到多心多道。

而风铃自知自己认识李幼白不算多久，可每当看到那张年轻得在年轻不过的脸，就很难把自己所认知与见识到的事情，与这个人联想起来。

像是天地间立下的规则，放在李幼白身上的时候就不复存在了。

李幼白紧了紧背在身后的剑袋，听到风声里传来风铃的话。

她目光眺望远方山坡，目力所及，未有瞧见怪异之处，只能瞧见银装素裹的雪地里，偶尔会有野狼越过。

它们成群结队，朝着自己这边望来，停留后又飞快跑开。

李幼白回头对风铃显出些许无奈的说，“早早便说过了，我武功可不差，你非要跟过来。”

风铃烟眉一竖，单手叉腰上前气势汹汹的说：“你在嫌弃我？”

李幼白抿嘴笑了声，笑意在扫过风铃的断臂时收敛起来，目光移开之后看向前路。

“我可没有，你谨慎些，我们如今已经进了武林正道联盟的地方，此处眼线少不了，可不要漏了行踪。”

“你貌似对赶路挺有经验的，以前有过很多次远行？”风铃三两步追上去和李幼白并肩前行，扫着周围雪景，心思全都留在了李幼白身上。

李幼白沉吟片刻，回答说：“不算吧，我去过马庄，也去过魏国，还出过海，不过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风铃一惊，“你何时去的魏国？”

魏国和秦国八竿子打不着，她是没想过李幼白竟然还去过魏国。

李幼白细想许久，脑海的记忆里不过是一片片茫然大雾，零星几个片段，场景，人脸闪过，如何追究也无法回忆起细节了。

“时间太久，忘了，现在天色刚过晌午，快些赶路吧。”李幼白摇摇头淡淡说了句。

风铃咬了咬下唇也没办法。

小白要是在有趣些就好了，无论如何探索，她对于小白所做的事情到底是理解不了，真叫人不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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