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你拿眼泪，跟老娘讲道理？
王建民的眼泪，让院门口凝滞的空气，变得诡异起来。
一个天不怕地不怕，偷鸡摸狗、打架斗殴眼都不眨的村霸混子。
此刻，却哭得像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
钱秀莲扛着调料的动作，就那么停住了。
她看着自己这个最小的儿子，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这小子，又在玩什么新花样？
王建军和门后的赵春花也看见了，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满是惊疑。
这个弟弟（小叔子），又发什么疯？
只有瘫坐在地的李红梅，还沉浸在自己的悲痛里，哭天抢地，对这突发的一幕毫无察觉。
“你哭什么？”
钱秀莲的声音很淡，却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寂静。
王建民像是被这句话彻底引爆，猛地抬起头。
那双通红的眼睛，先是死死盯在钱秀莲脸上，随即又转向旁边手足无措的二哥王建军。
他的嘴唇剧烈哆嗦着。
那些被他死死压在心底，长达数年的怨气、不甘和委屈，在这一刻，如山洪决堤，轰然爆发！
“凭什么！”
“凭什么！”
他嘶吼出声，嗓音是破裂的，带着刮擦耳膜的沙哑和绝望。
“凭什么好事全都是你们的！”
他一瘸一拐地冲到王建军面前，手指几乎要戳到对方的鼻子上。
“大哥的工作，是顶了爸的班！他什么都不用干，直接就端上了铁饭碗！”
“你！”他的手指又猛地调转，指向王建军，“爸还在的时候，托了多少关系，送了多少礼，才把你塞进供销社！那也是人人羡慕的好工作！现在还不满足，还想接大哥的班？”
“你们有没有想过我？”
“你们俩！一个接班，一个安排！都有了安身立命的本钱！那我呢？”
王建民猛地一拳捶在自己胸口，那沉闷的响声，听得人心头发慌。
“轮到我了！爸没了！什么他妈的都没了！”
“我就活该一辈子在泥里刨食吗？”
他的质问，在空旷的院门口激荡回响，字字泣血。
王建军被他吼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眼神躲闪，根本不敢与他对视。
因为，王建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事实。
是他们王家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却从没人敢宣之于口的事实。
王家三兄弟，老大老二，都靠着父亲的余荫，有了安稳体面的出路。
唯独这个老三，等他长大成人，那棵能为他遮风挡雨的大树，已经倒了。
“你们都瞧不起我！全村人都说我是混子，是烂泥扶不上墙！”
王建民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容扭曲着，比哭还要难看。
“我他妈的也想当个好人！可谁给过我机会？”
“让我去种地？面朝黄土背朝天，累死累活一年到头，能挣几个钱？能娶上媳妇吗？我不干！我就是不服气！”
“我承认，我没大哥二哥的命好！我认了！”
他猛地转过身，那双充血的眼睛，像两道利刃，直直地扎向钱秀莲。
“可你呢？！”
“你！我亲妈！”
“你宁可把大哥那个铁饭碗卖了，换成一千块钱，你都不肯扭头问我一句！”
“你都不肯给我这个机会！”
“在你眼里，我是不是连个屁都不算？是不是早就烂透了，早就没救了？”
他声嘶力竭地质问，像一头被逼到绝路的孤狼，做着最后徒劳的悲鸣。
整个场子，死一般的寂静。
李红梅的哭声都停了，她张着嘴，呆呆地看着这个往日里只会惹是生非的小叔子。
门后的赵春花更是捂住了嘴，眼中写满了震惊。
他们从来只看到王建民的混账，却从没想过，在他那副玩世不恭的皮囊下，竟然藏着这么深的怨与痛。
钱秀莲静静地看着他，脸上的肌肉没有牵动。
但她的心湖，却不像表面这般平静。
王建民这番话，像一把锥子，狠狠扎破了她尘封的两世记忆。
前世，她确实偏心。
她总觉得老大老实，老二精明，唯独这个老三，从小就顽劣不堪，不服管教。她把所有心力都耗在了前两个儿子身上，对老三，除了打骂，就是失望。
她从未想过，他为何会变成这样。
也从未想过，他是不是也曾渴望过公平，渴望过一个被拉一把的机会。
当然，路是他自己走歪的，偷钱赌博，怨不得任何人。
可是……
如果当年，父亲还在，或者她这个当妈的，能多看他一眼，多拉他一把……他会不会，是另一番模样？
钱秀莲的心头，第一次对这个小儿子，浮起了一点点厌恶和憎恨之外的东西。
但，也仅仅是那么一点点。
同情？可怜？
不。
路是自己选的，命不好，不是当浑蛋的理由。
怨天尤人，是这世上最无能的表现。
她钱秀莲前世的命，比谁都苦，她怨过吗？她除了认命，就是拼命。
现在，她不认命了，她靠的是自己，不是别人的施舍和可怜。
你王建民想要机会？
可以。
但不是靠哭，不是靠吼，更不是靠在这里跟老娘卖惨。
是靠你自己，一拳一脚，挣出来！
想到这，钱秀莲心头那点微澜，瞬间平复。
她看着还在那里剧烈喘息，等待她“审判”的王建民，缓缓的，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妈这是……要打他？还是……
钱秀莲走到王建民面前，站定。
她没有抬手，也没有开口骂人。
她只是那么看着他，用一种审视的、冰冷的目光，看了他很久很久。
然后，她开口了，声音平直，不带任何温度。
“哭完了？”
王建民整个人一僵。
“哭完了，就给我滚回去劈柴。”
钱秀莲的眼神，没有半分动容，仿佛刚才那场撕心裂肺的控诉，只是一场极其拙劣的猴戏。
“这个家，不养闲人。”
她的目光，从王建民那张写满错愕与绝望的脸上，缓缓移开。
她扫过王建军，扫过赵春花，最后，落在了瘫坐在地的李红梅身上。
“更不养，只知道哭天抢地的废物。”
钱秀莲的冷漠，像一盆腊月里的冰水，兜头浇下，浇灭了王建民心中燃起的最后火苗。
他以为，自己这番掏心掏肺的控诉，就算换不来同情，至少也能换来一顿痛骂，一场激烈的争吵。
可他什么都没得到。
只有一句轻飘飘的，甚至带着命令口吻的“滚回去劈柴”。
他所有的痛苦、不甘、怨恨，在她眼里，竟只是一场无理取闹。
这种彻底的无视，比任何打骂都来得更诛心，更让人绝望。
他看着钱秀莲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忽然就明白了。
在这个家里，在这个妈的面前，讲道理，讲亲情，讲委屈……全都没用。
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会被眼泪和亲情拿捏的妈了。
她是一块捂不热的石头，是一座敲不碎的冰山。
王建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带来刺骨的疼痛。
他死死地盯着钱秀莲，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低吼，似乎想再说什么，但最终，一个字也没能挤出来。
他猛地一转身！
一瘸一拐，像一头被激怒的孤狼，冲回了院子。
他抄起那把劈柴的斧头，对着院角的木桩，一下，一下，疯狂地劈砍起来。
斧刃撕裂木头的声音，沉重而暴戾。
他仿佛劈的不是木头。
而是他这憋屈、失败、看不到头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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