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抵达大沪市！你的本事，值几个钱？
哐当——
火车一声长鸣，铁轮碾过铁轨发出最后的呻吟，沉重地停在了沪市站台。
到了。
钱秀莲第一个跨下车厢，身上只拎着一个洗得褪了色的布包。
一股混杂着煤灰、湿气与陌生香水的气味，兜头盖脸地砸来，呛得人头皮一麻。
这里没有王家村的泥土芬芳，只有钢铁与人潮煮沸的味道。
她站在月台上，腰杆挺得像一杆枪，目光锐利，飞快地扫过四周。
高耸的穹顶，交错的铁灰色钢架，远处若隐若现的高楼轮廓。
所有的一切，都在宣告着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月台上，人潮汹涌。
那些衣着时髦的男女，操着一口软糯的吴侬软语，语速快得像是在吵架，眼神里却都透着一股子精明。
“钱厂长，小花，这边！”
张家成第二个跳下来，两手各提一个鼓鼓囊囊的行李包，胳膊上盘着结实的肌肉疙瘩。
他双脚刚沾地，眼睛就不受控制地乱瞟，写满了被巨大城市砸懵的震撼。
太大了。
人，也太多了。
每个人都走得飞快，脚底跟装了轮子似的。
他感觉自己就是个刚从地里拔出来的萝卜，身上还带着洗不净的泥，被猛地扔进了城里最亮的琉璃柜台，每一寸皮肤都觉得不自在。
谢小花最后一个下来。
她扶着车门，闭上眼，再猛地睁开。
那双眼睛里翻滚着太多东西，有怀念，有胆怯，但更多的，是一种几乎要从眼眶里烧出来的火焰。
她收敛心神，快步走到钱秀莲身边：“钱厂长，我们先出站，去招待所。”
钱秀莲的目光从一个穿着喇叭裤、戴着蛤蟆镜的时髦青年身上收回，淡淡“嗯”了一声。
三人汇入人流，张家成死死攥着行李，一步不落地跟在妻子身后，生怕一眨眼就被这人海吞没。
他看着谢小花熟练地带着他们左拐右绕，心里又骄傲又发酸。
这里才是她的家。
她像鱼游回了水里，而自己，就是那条被甩上岸的鱼，连呼吸都带着灼痛。
出了火车站，马路上跑着他只在画报上见过的“火柴盒”小轿车，还有“叮叮当当”响个不停的有轨电车。
路两边的高楼，高得他脖子仰断了也望不到顶。
“钱厂长……这就是沪市啊……”张家成的声音发飘，带着虚汗。
“嗯，是不一样。”
钱秀莲的反应却很平淡，她的目光极有目的性，像一把尺子，飞快地扫过那些商店的招牌，扫过行人的衣着和手里提的东西。
她不是在看热闹。
她是在估量，在判断。
公交车上，人挤人，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
张家成把行李死死护在胸前，整个人被挤得东倒西歪。
他偷偷去看钱秀莲，却见她一手抓着吊环，另一只手稳稳护在谢小花的身侧。
任凭人潮如何推搡，她下盘稳如磐石，脸上连一丝不耐烦都没有。
那份镇定，让张家成慌乱的心也莫名安定了些。
招待所房间不大，但被褥干净。
张家成一放下行李，就一屁股坐床上，感觉骨头架子都快散了。
谢小花给他倒了杯水，他接过来猛灌一口，看着妻子忙前忙后地收拾，心里那股格格不入的憋闷感又冒了出来。
他站起身，搓着那双粗糙的大手，笨拙地想帮忙，却又不知从何下手。
钱秀莲将一切看在眼里，没说话。
她走到窗边，推开窗。
楼下是条热闹的巷子，叫卖声、自行车铃声、邻里间的说笑声混成一片，充满了鲜活的烟火气。
“家成，你过来。”她忽然开口。
张家成赶紧走过去：“钱厂长，啥事？”
“你看下边，”钱秀莲指着窗外，“你说，这些人跟咱王家村的人，有啥不一样？”
张家成看了半天，憋出一句：“他们穿得好，吃的也好……看着，都有钱。”
“还有呢？”
“……都挺忙的，脚不沾地。”
钱秀莲嘴角挑了一下，眼神却清亮得吓人。
“他们跟你我一样，一个脑袋两只手，一天都只有二十四个钟头。他们能在这活得人模人样，靠的不是投胎，是本事，是脑子。”
她转过头，盯着张家成。
“家成，我知道你心里不得劲，觉得自个儿是乡下来的，到了这大地方，就矮人一头。我告诉你，这想法，一文不值！”
钱秀莲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句句都砸在张家成心上，让他脸上火辣辣地烧。
“人分高低，从来不是看他从哪来，是看他兜里有多少钱，脑子里有多少货！”
“咱们的萝卜干，是你带着人，一根一根从地里种出来的！咱们的产品，将来也要摆进这沪市的商店里卖！”
“你比这楼底下百分之九十的人都有本事，他们里头，有的人连麦苗和韭菜都分不清！你凭什么觉得自己比他们差？”
张家成被这番话砸得脑袋嗡嗡响，胸口憋着的一股气剧烈翻腾。
他从来没这么想过。
这个念头就像一颗惊雷，在他脑子里轰然炸开。
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那双粗糙的大手，指节粗大，掌心布满了茧子，指甲缝里还嵌着洗不掉的泥。
这是庄稼人的手，只会刨土，只会种地。
“可是，钱厂长……”张家成喉咙发干，声音艰涩，“我……我就只会摆弄那几亩地，旁的，我真是个睁眼瞎。”
“那就把眼睁开！”钱秀莲一句话就把他的退路堵死了。
她又指了指窗外。
“你再看！那个推着车卖馄饨的，生下来就会包？那个踩着缝纫机嗒嗒响的，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本事？都不是！都是一分一分学出来的！”
“长着眼睛不会看？长着耳朵不会听？嘴巴是干啥用的？怕丢人不敢问，那就多看！把这里的好东西，好门道，全都看进眼里，记在心里，变成你自个儿的本事！”
钱秀莲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话糙理不糙：“脑子不是光用来隔开两只耳朵的，得用！”
一席话，说得张家成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臊得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谢小花一直没出声，她看着丈夫攥得死紧的拳头，心疼得不行。
她走到张家成身边，轻轻挽住他的胳膊。
张家成身子一僵。
她没看钱秀莲，只仰头看着自己的男人，眼睛亮得惊人。
“家成，厂长说得对。”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根羽毛，精准地搔在了他最痒的地方，“在我心里，能把一把种子变成一仓粮食的男人，比谁都有本事。不管到哪，你都是我的天。”
这句“你是我的天”，像一股滚烫的暖流，瞬间冲刷了他四肢百骸的僵硬和怯懦。
张家成看着妻子全然信赖的眼神，那点残存的自卑，被烧得一干二净。
他深吸一口气，再吐出来时，胸口那股憋闷的感觉消失了。
他缓缓挺直了那因为常年扛活而有些佝偻的腰杆，整个人看着都不一样了。
“钱厂长，小花，我明白了。”
钱秀莲露出一丝满意的笑意，这小子，总算把那身土腥味儿给压下去了几分。
她等的就是这句话。
“家成。”钱秀莲的语气忽然变得郑重起来，“这次来沪市，除了看市场，我还有个想法。”
张家成和小花都看向她。
“咱们的萝卜干要想在这里站稳脚跟，不能只靠一次两次送货。得有个人常驻在这，当咱们厂的眼睛和耳朵。”
钱秀莲的目光落在张家成身上，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审视和期许。
“我看好你，你踏实，肯干，还肯学。这次要是事办成了，沪市这个点，我打算交给你。”
“你，敢不敢接？”
张家成的瞳孔猛地一缩。
常驻沪市？
这个他连呼吸都觉得困难的地方？
钱秀莲没催他，只是淡淡道：“行了，今天好好歇着，把身上的乏气都倒干净。”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股要搅动风云的悍然。
“明天，咱们去全沪市最大最气派的百货大楼，瞧瞧他们的货，是怎么卖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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