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你算什么厂长？我就是来砸你饭碗的！
办公楼里比外面安静多了，走廊里铺着水磨石地面，擦得锃亮，能映出人影。
陆慧承领着他们上了二楼，来到一间挂着“样品陈列室”牌子的房间门口。
他掏出钥匙打开门，一股浓郁的塑料味扑面而来。
房间很大，靠墙立着好几排顶天立地的大铁架子，上面分门别类地摆满了各种塑料制品。
从最简单的塑料薄膜、包装袋，到形状各异的瓶瓶罐罐，再到各种工业用的塑料配件，琳琅满目。
“钱阿姨，小花姐，张大哥，你们看，这就是我们厂的样品室了。”
陆慧承打开灯，热情地介绍道：“你们想要什么样的包装，这里基本都有样品。可以随便看，看中了哪个，我再跟你们详细介绍材质和报价。”
刚刚在外面受了气，陆慧承现在只想拼尽全力把这单生意促成，既是为了报恩，也是为了证明自己。
钱秀莲一进这房间，眼睛都亮了。
她像个将军走进了自己的兵器库，快步走到货架前，拿起一个透明的塑料袋，用手指细细地捻了捻，感受着它的厚度和韧性。
“这种袋子，能印字吗？彩色的？”她问得直接。
“能！当然能！”陆慧承赶紧凑上来，“钱阿姨您放心，我们厂有专门的印刷车间，别说印字，印彩色的画都行！只要您提供图样，我们都能做出来。”
钱秀莲又拿起一个带自封条的袋子，试着开了两下，手感顺滑。
她满意地点了点头。
另一边，谢小花和张家成则被一排排的塑料瓶吸引了。
“妈，您看这个！”谢小花拿起一个圆滚滚的广口塑料瓶，大小正合适，“这个要是用来装咱们的萝卜干，看着多气派！”
张家成也拿起一个方形的瓶子，在手里掂了掂：“这个也好，方方正正的，往货架上一摆，省地方。”
三个人完全沉浸在了对未来产品的规划中，把刚才的不愉快忘得一干二净。
他们围着货架小声讨论，一会儿说说袋子的尺寸，一会儿又比划着瓶子的容量，气氛热烈而专注。
陆慧承在一旁看着，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他看得出来，这几位是真心想做生意，而且很专业，问的问题全都在点子上。他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认真地回答着他们的每一个问题。
就在他们讨论得热火朝天的时候——
砰！
样品室的门，被人从外面一脚粗暴地踹开了。
巨大的声响吓了所有人一跳，齐刷刷地回头望去。
只见谢卫东一脸不忿地站在门口，在他身后，跟着一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
那男人穿着一身半旧的蓝色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一进门，那双沉凝的、不带温度的眼睛，就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全场，最后，精准地钉在了谢小花的脸上。
在那目光触及谢小花的一瞬间，他那张刻板的脸上，肌肉微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
惊讶、疑惑，还有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从他眼底一闪而过。
谢小花浑身一震，手里的玻璃瓶应声滑落。
旁边的张家成眼疾手快，一把捞住，才没让瓶子摔碎。
她的嘴唇翕动，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多少年了，她以为自己早就忘了这张脸，可当他真的出现时，那些被刻意埋葬的记忆，还是瞬间破土而出，勒得她喘不过气。
“爸……”
一个破碎的音节，从她喉咙深处挤了出来，轻得像羽毛。
来人，正是这家工厂的副厂长，她的亲生父亲，谢国民。
“小花？”
谢国民的声音，比她记忆中要沙哑和低沉。他眉头紧锁，看着眼前穿着一身乡下土布衣裳的女儿，眼神里充满了审视和不加掩饰的嫌恶。
“你怎么会在这里？谁让你来的？”
站在他身后的谢卫东立刻找到了主心骨，跳出来指着钱秀莲他们，恶人先告状：“爸！就是他们！这个死丫头，不知道从乡下带了些什么人来我们厂里骗吃骗喝，还冒充什么大客户，我看他们就是来捣乱的！”
陆慧承一看到副厂长亲临，腿肚子都开始打颤，结结巴巴地想解释：“不……不是的，谢厂长，他们……他们是我的客户……”
“客户？”
谢国民的目光从钱秀莲和张家成身上轻蔑地扫过，那眼神里的不信，像针一样扎人。
他最终还是看着谢小花，语气严厉如冰。
“谢小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卫东说的是不是真的？”
“你带这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厂里，想干什么？还嫌不够丢人吗？”
不三不四。
丢人。
这几个字，像烧红的铁块，烙在谢小花和张家成的心上。
张家成的脸瞬间就黑了，下意识将妻子往自己身后拉了拉，宽厚的肩膀组成一道坚实的墙。他攥紧的拳头，骨节捏得发白。
谢小花更是气得浑身发抖。
她看着眼前这个所谓的父亲，多年未见，没有一句关心，没有一句问候，一开口，就是这样居高临下的指责和羞辱。
她心里最后那点因为血缘而残存的温情，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
她想反驳，想质问，可喉咙却像被堵住了，委屈和愤怒交织，眼眶瞬间就红了。
就在这时，钱秀莲上前一步，平静地将谢小花挡在了自己身后。
她迎上谢国民审视的目光，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房间。
“谢厂长，是吧？”
谢国民这才正眼看向这个一直没说话的乡下老太太。
“我就是你儿子口中‘骗吃骗喝’，你口中‘不三不四’的乡下人。”
钱秀莲的语气不带一丝火气，却让空气瞬间紧绷。
她顿了顿，目光直视着谢国民，一字一句地继续说道：
“我们今天来，是应你们厂销售员陆慧承同志的再三邀请。”
“我们是来谈一笔，能让你们厂今年任务指标超额完成的大生意。”
“可我们从一进门，就受到你儿子的无端挑衅和人格侮辱。现在，你这位当厂长的，不问青红皂白，又给我们扣上了‘捣乱’和‘丢人’的帽子。”
钱秀莲的目光陡然转冷。
“我倒是想请教一下谢厂长。”
“你们沪市第八塑料厂，就是用这种态度来对待客户的吗？”
“还是说，在谢厂长看来，送上门的生意，你们沪市第八塑料厂……不屑于做？”
一连串的质问，直接把谢国民给砸蒙了。
他被谢卫东叫来，先入为主地就以为是女儿带着乡下亲戚来闹事，根本没想过什么生意。
可眼前这个老太太，逻辑清晰，言辞犀利，气场强大到让他心惊。
尤其是“超额完成任务指标”这几个字，精准地戳中了他作为国营厂领导的命门。
要是传出去因为怠慢和侮辱客户而丢了能让厂子超额完成任务的大单，他这个副厂长的脸，还要不要了？
谢国民的脸色，第一次变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气势逼人的老太太，第一次，开始真正审视起这几个他眼中的“乡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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