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震动

陈禾是被一种极细微的、持续不断的嘈杂声从深沉的睡眠中拖拽出来的。

那声音隔着厚厚的土层与砖石，闷闷的，像是远处集市开张前的混乱预备，又像是无数只蚂蚁正在焦急地搬家。闭着眼，意识在清醒与困倦的边缘挣扎了片刻，才恍然意识到，这声音并非来自自己的安全屋内部，而是来自芦苇荡之外，来自整个北平城的清晨。

陈禾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孩童的身体经过彻底休息后，焕发出充沛的精力。昨夜，或者说今日凌晨那惊心动魄的“搬运”工作所带来的精神上的紧绷与身体上的些微疲惫，早已在绝对安全的沉睡中一扫而空。

并没有立刻起身，而是先将空间感知展开。

直径千米的球形领域无声无息地以左手为起点向前蔓延，瞬间笼罩了陶然亭片区的大片区域，并向外延伸。感知范围内，一切纤毫毕现。

地面上，芦苇荡在晨风中摇曳，水面波光粼粼。更远处，通往城区的几条土路上，景象却大不相同。往日这个时辰，应是挑担的、推车的、赶路的百姓零星来往，带着清晨的匆忙与生机。

但此刻，几条主要路口都设了卡子，穿着土黄色军装的小日子兵端着上了刺刀的三八大盖，神情凶狠地盘查着每一个过往的行人。

伪警察们则狐假虎威地在一旁吆喝，推搡着那些他们认为可疑的对象，翻检着箩筐、车辆，甚至不客气地搜身。呵斥声、争辩声、小孩被吓哭的声音，隐隐约约地混杂在一起，形成了那扰人清梦的嘈杂声源。

城内的主要街道上，更是能看到一队队小日子军人和伪军跑步前进，脚步声杂乱而沉重，搅动了清晨的空气。一种无形的紧张感，如同低气压，笼罩在北平城的上空。

陈禾的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向上弯起了一个细微的弧度。

“动静还真不小。”无声地笑了笑，心里明镜似的。这阵仗，百分百是冲着西直门日军仓库和朝阳门伪军仓库那两桩“无头公案”来的。

陈禾慢悠悠地坐起身，从空间里取出一碗还冒着热气的小馄饨，这是前几天夜里，在一家夜不收的馄饨摊上买的，汤清馅嫩，紫菜和虾皮点缀其间，香气扑鼻。又拿出两个肉末烧饼，烧饼酥脆，肉末咸香。

就着这外面满城风雨、鸡飞狗跳的“背景音”，惬意地享用着早餐。心思却飘回了几个时辰前，那两处仓库最终被搬空时的场景。

时间稍微倒回，今日凌晨，西直门内侧，日军后勤仓库。

天边刚刚泛起一丝鱼肚白，仓库区角落的厨房已经亮起了昏黄的灯光。伙夫老周，一个被征来的老实巴交的农民，打着哈欠，和两个帮手一起和面、烧水，准备做馒头和熬粥。仓库守军一个中队近百号人，加上一些文职和后勤人员，每天的伙食也是个不小的工程。

“老周，米和面快见底了，昨儿个就跟军需官山田曹长说了，让今早去领。”一个帮工揉着惺忪的睡眼说道。

老周点点头：“知道了，等山田曹长来了就去。先把火烧旺点。”

等到天色更亮一些，厨房的准备工作都做得差不多了，就等着米面下锅。老周估摸着时间，擦了擦手，对帮手说：“我去找山田曹长领物资，你们看着火。”

他熟门熟路地走到仓库区核心的那几座大型库房前，正好看到军需官山田曹长也打着哈欠，在几个士兵的护卫下，拿着钥匙串走了过来。

“山田太君，”老周赶紧弯腰上前，赔着笑脸，“厨房的米和面都不够了，您看……”

山田不耐烦地挥挥手：“嗦嘎，知道了。”他嘴里嘟囔着，一边走到标注着“粮秣一库”的大铁门前，掏出钥匙，插入锁孔。

“咔哒”一声，锁开了。山田用力推开沉重的铁门，发出“嘎吱”的摩擦声。

库房里有些昏暗，只有门口透进去的光线，照亮了前方一小片空地。

山田习惯性地往里走，准备去查看堆放在里面的米袋和面袋。然而，他刚迈出两步，脚步就猛地顿住了，整个人像是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

空。

眼前是前所未有的空荡。

记忆里那堆积如山的、散发着麦香和米香的麻袋，此刻全都消失不见了。原本被物资填满的、显得有些逼仄的巨大空间，此刻空旷得能听到他自己的心跳回声。地面干净得连一粒米、一撮面粉都看不到，只有一些搬运时留下的拖痕，在灰尘中依稀可辨。

山田曹长的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眼睛瞪得滚圆，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な、なにこれ？！”（这、这是什么？！）他发出一声近乎尖叫的、变调的声音，踉跄着又往前冲了几步，仿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徒劳地在那片巨大的空地上挥舞着手臂。

跟在后面的老周也傻眼了，他探头往里一看，腿肚子当场就软了，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老天爷！库房里的粮食呢？那堆积如山的粮食，怎么一夜之间全没了？！

“鬼……有鬼啊……”老周牙齿打颤，下意识地喃喃道。

山田曹长猛地转过身，一把揪住老周的衣领，面目狰狞地咆哮：“八嘎！物资呢？！帝国的物资哪里去了？！！”

老周被他摇得头晕眼花，话都说不利索：“太、太君……我、我不知道啊……”

“搜！给我搜其他的库房！快！”山田像是疯了一样，丢开老周，对着身后同样目瞪口呆的士兵们嘶吼。

士兵们慌忙冲向旁边的其他库房，钥匙碰撞声、开门声、紧接着便是一连串惊恐的、用日语喊出的“空了！”“这里也空了！”“油！油也没了！”的汇报。

山田曹长瘫软在地，面如死灰，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他知道，完了。这么多战略物资在他的管辖下不翼而飞，他的军事生涯，甚至他的生命，恐怕都要走到尽头了。

消息以最快的速度层层上报。

仓库守备中队长被直接从被窝里拖了出来，听到汇报后，他先是给了山田两个大耳光，然后亲自冲进库房查看。当那巨大的、空空如也的库房映入眼帘时，这位中队长也瞬间脸色煞白，几乎站立不稳。

他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打电话向连队部报告。连队长闻讯，惊得差点把电话听筒捏碎。紧接着，电话直接打到了京城小日子驻屯军最高司令官的官邸。

与此同时，在朝阳门附近的伪军仓库，几乎上演着完全相同的一幕。伪军的军需官和库管发现库房被搬空后，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向上级报告。伪军高层得知消息，同样是又惊又怒，更多的则是恐惧，这如何向他们的主子交代？

京城，小日子华北方面军司令部内，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司令官阁下脸色铁青，听着下属关于两处重要仓库被神秘搬空的详细汇报，放在桌上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密室……消失……没有任何痕迹……”他低声重复着报告中的关键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超过十万斤的粮食，大量的油料……一夜之间，在皇军严密的守卫下，不翼而飞……”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如果是被盗，怎么可能一点声响都没有？怎么可能搬得如此彻底？如果是内部监守自盗，谁有这么大的能力？更何况，西直门仓库是小日子直接看守，忠诚度毋庸置疑。

这简直是对小日子帝国皇军赤裸裸的挑衅和羞辱！是灵异事件？还是……有他不知道的、极其可怕的势力在暗中行动？

无论是什么原因，都必须立刻行动！

“命令！”司令官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声音冰冷而充满杀意，“全城，即刻戒严！许进不许出！关闭所有城门，严格盘查所有车辆、行人！侦缉队、特务机关全部出动，给我搜！重点搜查所有可能囤积、运输大宗物资的地点！车行、码头、货栈、各大商铺仓库，一处也不许放过！挨家挨户给我查！一定要把帝国的物资找回来！把胆大包天的窃匪揪出来！”

“嗨依！”

命令如山，迅速传达下去。于是，便有了陈禾感知到的那一幕。整个京城，因为他而彻底震动起来。

陶然亭芦苇荒深处的废砖窑内，陈禾吃完了最后一个馄饨，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外面的喧嚣与紧张，仿佛成了他悠闲早餐的佐料，别有一番风味。

意念一动，开始清点空间里那些收获，来自两个仓库的生活与战略物资。

心神沉入那片绝对静止的空间，物品分门别类，码放得整整齐齐。

面粉，清一色的军用标准麻袋，每袋标注净重50斤。他仔细数了数，算上从伪军仓库和芝原平三郎那里弄来的，总共是900袋。

“九百袋，每袋五十斤……”陈禾心算了一下，“这就是四万五千斤面粉。”按照这时空的购买力，足够一个普通家庭吃上几辈子了。更重要的是，在这个粮食比金贵的年代，这就是硬通货。

大米，同样多为军用麻袋，每袋标注100斤。总数是  550袋。

“五万五千斤大米。”陈禾满意地点点头。大米是细粮，无论自己吃还是将来必要时出手，都是极好的。

食用油，主要是花生油和少量豆油，装在标准的军用铁皮桶里，每桶容量标注20升，换算成重量大约是36-37斤左右。总共是180桶。

“差不多六千多斤油。”陈禾估算着。油脂是重要的热量来源，无论是烹饪还是其他用途，都不可或缺。

除了这些主粮和油，还有大量的罐头、食盐、白糖等副食品和调味料，锅碗瓢盆数量也极为可观。这些物资，加上那些贵金属、货币和武器，构成了他在这乱世立足、并且能活得相当滋润的庞大资本。

清点完毕，陈禾心中大定。

注意到空间里之前储备的那些热食熟菜，经过这段时间的消耗，特别是昨夜高强度行动后的补充，已经所剩无几。只剩下几个包子、半只烧鸡和一点酱菜了。

“晚上得出去一趟，‘补充’点新鲜热乎的。”盘算着。戒严虽然严密，但对于他这个拥有千米感知、能无视障碍“隔空取物”的“隐形人”来说，穿行在寂静的夜里，从那些深宅大院或者夜宵摊贩那里弄点吃的，实在不是什么难事。

至于外面那沸反冲天的全城大搜捕？

陈禾轻轻嗤笑一声。

让他们忙活去吧。他们就算把北平城翻个底朝天，也注定一无所获。谁能想到，搬空他们仓库的“巨盗”，此刻正以一个六岁孩童的身份，安稳地躲在芦苇深处，悠闲地计划着晚上吃什么夜宵呢？

陈禾重新躺回柔软的床铺上，双手枕在脑后，听着地面上隐隐传来的、属于这个时代的慌乱与喧嚣，只觉得一种奇异的安宁感包裹着自己。

这动荡的年月，于自己而言，似乎真的可以开始变得有趣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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