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庆生
腊月的京城,凌晨3点多钟,夜色依旧浓稠如墨,寒气透过单薄的墙壁,丝丝缕缕地往屋里钻。
陈禾在炕上睁开眼睛,鼻腔里立刻窜进一股干冷的空气,带着土墙和旧木料的味道,昨晚的木柴早已烧完,炕上已经没有了一点余温。没有丝毫拖延,掀开那床半旧的蓝布棉被,一股寒意瞬间包裹全身。
借着窗外微弱的天光,利索地套上已经穿了许久的靛蓝粗布棉衣棉裤,又在外面罩了件絮着旧棉花的坎肩,最后蹬上师娘前些日子塞给他的一双新棉布鞋。饶是如此,刚从被窝里出来的暖意也迅速被驱散,手脚很快变得冰凉。
陈禾轻手轻脚地端起床头粗陶水壶里的凉开水,含了一口在嘴里,略温了温才咽下,缓解了一下冬日的干燥。
拿出牙刷沾上牙粉,在屋外刷完牙。又用屋里水缸中冰凉的存水打湿了布巾,胡乱擦了把脸,冰冷的刺激让他精神一振,残存的睡意彻底消散。
从空间里取出昨晚特意放进去、还带着微温的杂合面饼子和那个开了封的小日子劣质午餐肉罐头,挑起早已备好在门边的两小捆柴火,拎起灌满凉开水的水葫芦,悄无声息地掩上房门,融入了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里。
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呼啸的北风刮过光秃秃的树梢,发出呜呜的声响。路面冻得硬邦邦的,踩上去脚步声显得格外清晰。陈禾缩了缩脖子,将坎肩拢紧了些,一边走,一边就着冰冷的水葫芦,大口吃着饼子和那味道齁咸口感极差的午餐肉罐头。等走到师父王承根家所在的胡同口时,东西刚好吃完,身上也因走动泛起了一丝暖意。
“咚、咚、咚。”他轻轻敲响了院门。
没过多久,里面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和门闩抽动的轻响。院门拉开一条缝,师娘张秀芹裹着一件厚棉袄的身影出现在门后,头发略显蓬松,脸上带着刚起身的倦意,看到是陈禾,便侧身让他进来。
“来了,小禾?这天儿,冻死个人。”师娘压低声音说着,顺手把门闩重新插上。
“师娘,早啊!”陈禾也小声应着,熟门熟路地将肩上的柴火垛卸在院墙根下,那里已经堆了不少柴火。
屋里亮着昏黄的灯光,师父王承根正坐在小桌旁,就着一碟咸菜疙瘩喝最后一口棒子面粥。见陈禾进来,他点了点头,没多说话,只是加快了吞咽的速度。他穿着一件深色的厚棉袍,腰间束了根布带,显得利落精神,只是眼角的皱纹在灯影下似乎比平日更深了些。
陈禾没耽搁,径直走到院角,推动那辆熟悉的独轮车。车子昨晚就已收拾好了,砍刀、尖刀、铁通条、铁钩等一应用具擦得锃亮,分门别类地放在车架两侧的褡裢里,几个用来装猪下水的木桶也摞得整齐。
王承根喝完粥,用袖子抹了把嘴,起身走到院中,检查了一下车上的家伙事,满意地“嗯”了一声。师徒二人不再多言,一个推车,一个在旁边扶着,悄无声息地出了院门,融入尚未苏醒的街巷。
一切如同过去一个多月恢复营业后的每一个凌晨。出城,塞钱,通过守卫;行走在冻得硬邦邦的土路上,抵达那个灯火通明、人声与猪嘶混杂的城外屠宰场;选猪,交钱,放血,吹气,褪毛,开膛,分割。
陈禾早已不是生手,大部分活计都能给师父打下手,甚至独立完成一些环节,比如清理肠肚。王承根在一旁看着,偶尔出声指点一两句关键,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少了最初的审视,多了些赞许。
忙活完,将两扇白条肉和几桶下水装上独轮车,推回城内王记肉铺时,天色已经大亮。卸肉,挂下水,下门板,开张迎客。案板上的猪肉在晨光中泛着新鲜的光泽,熟悉的街坊和老主顾陆续上门,间或也有大饭店的伙计来取预定好的部位。
王承根手起刀落,分割售卖,陈禾则在一旁帮忙称重、收钱、打包,偶尔应答几句顾客的问话,气氛忙碌而寻常。
到了晌午,肉案上只剩下些零碎和骨头,师徒二人照例清洗案板、收拾工具。王承根将刮毛刀在热水桶里搅了搅,刀刃碰着桶壁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呵出一口白气:“今儿这天儿,倒是比前两日暖和些。”
陈禾正用力刷洗着沾了油污的木案,闻言抬头看了看天色,应了一声:“是比前几日强点儿。”手上的动作却没停,刷子在木纹缝隙间来回刮擦,发出规律的声响。
王承根“嗯”了一声,没再说话,只是将烫好的刮毛刀拎起来,用布巾细细擦拭着上面的水渍,目光依旧落在窗外熙攘的街面上。
下午,陈禾依旧去卖柴火。如今这个“卖柴郎”的名声在南城这一片也算打了出去,生意颇为稳定。又多了几个老客户,每天送完老客户的柴,几乎就不用怎么沿街叫卖了。
今天把柴火卖完,看看天色还早,找了个僻静无人的角落,心念一动,一个半旧的、淡黄色的酒葫芦便出现在手中。这是陈禾从空间里一堆杂七杂八的物件里挑出来的,看着不起眼,容量却是不小。
他拿着酒葫芦,先去了相熟的杂货铺。
“打满,高粱烧。”陈禾将酒葫芦递过去。
掌柜的接过,笑道:“小禾哥儿,今儿改善生活?”手上不停,用一个长柄竹提子从酒坛里舀出浑浊的液体,缓缓灌入葫芦。
“嗯,有点事。”陈禾含糊地应着。
灌满后,掌柜的称了称:“承惠,30个大子。”
陈禾数了铜钱递过去。接着又转到菜市场。年关将近,市场里比平日热闹些,但物资依旧匮乏。目光逡巡,很快在一个摊位上看到有卖活鸡的,挑了一只精神抖擞、羽毛鲜亮的大公鸡。
“这鸡怎么卖?”
“75个大子,不二价。”卖鸡的老汉揣着袖子,语气干脆。
陈禾没还价,直接付了钱,让老汉用草绳把鸡脚捆扎实。接着又走到一个卖鱼的摊子前,木盆里几条鲤鱼还在无力地翕动着腮盖。他选了其中最大的一条,掂量着得有五斤上下。
“这条,多少钱?”
“60个大子。”鱼贩报价。
陈禾同样利索地付钱,用另一根草绳从鱼鳃处穿过,打了个结。一手提着扑腾的公鸡,一手拎着沉甸甸还在扭动的鲤鱼,肩上依旧扛着那根光秃秃的扁担,陈禾转身朝师父家走去。
今天是师父王承根,王屠户的32岁生日,民国32年腊月16。陈禾穿越到这里也已经近8个月时间了。
到了师父家院门口,还没敲门,就听到里面传来柱子和小娟的嬉笑声。敲了敲门,是师娘来开的。
“师娘。”陈禾笑着招呼,把手里的东西往前一递。
师娘张秀芹一看,脸上顿时露出惊讶又带着几分责备的神色:“哎呦!你这孩子!买这些个金贵东西做啥?这得花多少钱?快拿回去退了”说着就要推拒。
这时王承根也闻声从屋里走了出来,看到陈禾手里的鸡和鱼,还有腰间挂着的那个明显沉甸甸的酒葫芦,眉头微皱:“胡闹!才挣几个钱?就这么大手大脚!”
陈禾把东西往师娘手里塞,语气诚恳:“师父,今天不是您生日嘛。我也没啥拿得出手的,就这点心意。平时您和师娘没少照顾我,柱子、小娟也跟我亲弟弟妹妹似的。这鸡和鱼,给家里添个菜,这酒,您晚上喝点解解乏。”
听他这么说,王承根紧绷的脸色缓和了些,嘴上却还是哼了一声:“瞎讲究!过日子得细水长流!”
师娘倒是眼圈有点微红,接过东西,嗔怪地看了自己男人一眼:“孩子一片心意,你就少说两句吧!小禾,快进屋暖和暖和,外头冷。”说着,又转头朝屋里喊:“柱子,小娟,看你们陈禾哥给你们带什么好吃的来了!”
两个小家伙跑出来,看到扑腾的公鸡和扭动的大鱼,兴奋得直拍手。
陈禾笑着摸了摸他们的头,对师娘说:“不了师娘,我回去收拾一下,一会儿再过来帮忙。”
回到竹竿巷住处,陈禾简单擦了把脸,换了身干净点的里衣,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又起身往师父家去。
再进师父家院子时,厨房里已经飘出浓郁的香气。师娘正在灶台前忙碌着,锅里炖着鸡,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金色的油花在汤面上翻滚。那条大鲤鱼已经被刮鳞去鳃,收拾干净,正待下锅。
案板上还切着一块五花肉,看样子是准备做红烧肉。旁边的盆里放着些冬储大白菜,还有几个冻得硬邦邦的萝卜和土豆,这已是北平冬日里寻常人家能见到的少数几种蔬菜。
“师娘,我帮您烧火吧。”陈禾很自然地坐到灶膛前的小马扎上,拿起火钳。
“不用不用,你歇着,跟你师父说说话去。”师娘连忙摆手。
“没事,我坐着暖和。”陈禾说着,已经熟练地往灶膛里添了根柴,调整着火势。
师娘见状,也不再坚持,脸上带着笑,手脚麻利地继续忙碌。她将鲤鱼用油煎得两面金黄,然后烹上醋和酱油,加上葱姜蒜和热水,盖上锅盖焖烧。又将五花肉切成均匀的方块,焯水后放入另一口小锅,加糖色、酱油、料酒慢慢煨着。厨房里弥漫着各种食物混合的诱人香气,充满了浓浓的烟火气。
晚饭就摆在师父家正屋的炕桌上。中间是满满一大盆喷香的鸡肉炖土豆,旁边是色泽红亮、颤巍巍的红烧肉,醋溜鲤鱼酸香扑鼻,还有一大盘用猪油炒的冬储大白菜。每个人面前都盛了一大碗金黄的小米饭,这在平日可是难得的精细粮。
王承根坐在主位,面前摆着那个酒葫芦。他拔开塞子,给自己倒了一碗浑浊的高粱烧,酒气辛辣而醇厚。他没给陈禾倒,只是看了他一眼:“你还小,不能喝。”
陈禾连忙点头:“我知道,师父。”
师娘端着热气腾腾的鸡盆上来,先就夹起一个油光发亮的大鸡腿,放到了陈禾碗里:“小禾,快,尝尝这鸡。”
陈禾看着碗里那个硕大的鸡腿,心里一暖,却没有动筷子。笑着用筷子将鸡腿轻轻夹起,转而放到了眼巴巴望着的小娟碗里:“娟子最小,给娟子吃,吃了长高高。” 说完,又顺势从盆里夹起另一个鸡腿,放到了铁柱碗里:“柱子也吃。”
师娘见状,又是欣慰又是埋怨:“你这孩子,给你吃的,你给他们做啥。” 说着,手却没停,夹起一大块肥瘦相间、色泽红亮的红烧肉,不容分说地放到陈禾碗里:“那这个你必须得吃,正长身体呢,可不许再让了!”
“谢谢师娘。”陈禾这次没再推辞,端起碗接了过来。
王承根抿了一口酒,咂咂嘴,脸上露出舒坦的神情,话也似乎比平时多了些,问了些陈禾近日卖柴的情况,又考校了他几句分割猪肉时不同部位下刀的技巧。陈禾一一作答。
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窗外是腊月凛冽的寒风,屋里却因这难得的丰盛饭菜和团聚的气氛,显得格外温暖。柱子和小娟吃得满嘴流油,小脸上全是满足。师娘不时给陈禾夹菜,眼里带着温和的笑意。王承根虽然话不多,但眉宇间的皱纹似乎都舒展了些,偶尔还会跟陈禾碰一下水碗,以水代酒。
吃完饭,又坐着说了会儿闲话,主要是师娘在念叨些街坊琐事,陈禾和王承根安静地听着。看看窗外天色已彻底黑透,陈禾便起身告辞。
“师父,师娘,我回去了。”
“路上黑,当心点。”师娘叮嘱道,又塞给他两个还温乎的白面馒头,“拿着,明儿早上吃。”
王承根只是挥了挥手:“明早别晚了。”
“哎,知道。”陈禾应着,揣好馒头,推门走进了寒夜里。
回到竹竿巷大杂院自己的小屋,已是晚上七点多钟。院子里静悄悄的,各屋窗户都透出昏黄的灯光,映着窗纸上冻出的冰花,隐约能听到邻居家低低的说话声。
陈禾掩上房门,插好门闩,将冬夜的寒气挡在门外。屋里虽然比外面强些,但四壁依然透着一股子阴冷。
陈走到屋角,从柴火堆里抽出几根干燥的劈柴和一把引火的软草,塞进炕前的炉子,又从上衣兜里摸出火柴盒,划燃一根,橘黄色的火苗舔舐着软草,很快,劈柴也发出噼啪的轻响,燃烧起来,然后从空间中拿出几块煤炭,小心的放在上面。
趁着烧炕的工夫,陈禾拿起灶台上的粗陶水壶,从水缸里舀了几瓢冷水进去,将水壶坐在炉子上。
做完这些,陈禾才就着炕洞传来的、越来越明显的暖意,脱下外面的厚棉裤和坎肩,挂好,只穿着一身单薄的里衣。
过了一会儿,水壶里的水已被烧的滋滋冒气,才将水倒入盆中,简单擦了把脸,洗了脚。
此时,炕洞里的火已经烧得挺旺,热气顺着烟道蔓延开来,土炕表面开始散发出温暖。陈禾将洗脚水泼到院墙根下,回到屋里,感受着逐渐升温的空气,这才吹熄了桌上的油灯。
钻回被窝时,褥子底下不再是冰冷的触感,而是被炕火焙得温温的。听着院外隐约传来的、被寒风送远的零星呜呜声,感受着身下源源不断传来的暖意,闭上眼,很快便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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